夜色渐深,花街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脂粉与酒香混合的、浮华而疲惫的空气。
千织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在琵琶的丝弦上轻抚,却并未奏响任何曲调。
他青绿色的眼瞳望着窗外被灯火映照得泛红的夜空,神情是一贯的平静。
然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细微的涟漪。
空气中,原本弥漫的甜腻花香与人间烟火气,被一丝极其微弱、却尖锐如冰锥的血腥味侵染。
那味道很淡,混杂在复杂的夜风里,几乎难以察觉,但对于千织而言,却清晰得如同雪地中的墨点。
千织抚弦的指尖蓦然停顿。
他抬起眼,青绿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月下静湖般的哀悯覆盖。
他没有丝毫犹豫,站起身,素白的双手轻轻推开了沉重的木制窗扉。
更浓烈的,带着硝烟与毁灭味道的风涌了进来,其中夹杂的血腥气也愈发清晰。
下一刻,他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了窗前。
窗外,原本灯火辉煌的花街一角,此刻已化为断壁残垣。
房屋倾颓,木梁断裂,烟尘尚未完全散去,在稀薄的月光下勾勒出凄凉的轮廓。
所幸,战斗似乎已经结束,周围感受不到其他活人的气息,想必居民已被及时疏散。
废墟的中心,清晰的、属于小女孩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与之相对的,是另一个沙哑、尖利,充满了自厌与暴戾的男声,正用最刻薄的语言,攻击着那哭泣的源头。
“……废物!哭有什么用!就是因为你这没用的样子……才会落到这种地步!……”
是妓夫太郎的声音,充满了扭曲的痛苦,将所有的挫败与对自己的憎恨,都化为利刃刺向唯一能承受、也唯一在乎的妹妹。
千织静静地听着,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了一切悲哀的平静。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极其轻巧地一弹,一道无形的、带着绝对禁制力量的波纹瞬间落在了妓夫太郎的方向。
那充满恶意的谩骂声戛然而止。
“不要对妹妹说这么粗鲁的话。”
千织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回荡在废墟之上,平和,却不容置疑。
下一刻,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月光,悄无声息地自窗边消失。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已出现在了那片废墟中央,站在了那颗正在哭泣的、属于小梅的头颅旁。
他丝毫不在意脚下沾染的尘土与瓦砾,更不在意自己洁白的羽织下摆,被地上尚未干涸的鲜血迅速染上刺目的污迹。
他缓缓蹲下身,动作轻柔地,将那颗沾满了泪水与血污的头颅,小心翼翼地抱进了怀里。
仿佛他拥抱的只是一个受了天大委屈、需要安抚的孩子。
“不是没有用的哦…”
千织的声音低柔,如同夜风拂过琴弦,带着抚平一切创伤的魔力,清晰地传入小梅逐渐模糊的意识里,
“小梅已经很棒了…做到最好了…”
他的指尖轻轻梳理着小梅散乱的发丝,无视那些血污。
“但是…”
他话锋轻轻一转,目光投向不远处,那具正在逐渐消散、只剩下半个头颅却依旧死死盯着妹妹方向的妓夫太郎的身体,
“这也不是哥哥的错…”
千织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彻灵魂的悲悯。
“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就是他……”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击碎了小梅最后的心防。
她不再压抑,将自己彻底埋进千织冰凉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怀抱里,放声大哭起来,所有的委屈、恐惧和不甘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好不甘心…”
“我不要死掉…”
“那样就见不到千织大人了……”
“我也不要跟哥哥分开……”
千织静静地听着,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微弱,消散的速度加快。
“不会分开的哦…”
千织轻声承诺,
“我保证。”
小梅涣散的眼瞳微微睁大,似乎想努力看清千织的脸。
“梅会和哥哥一起…拥有幸福的。”
“所以……”
“现在就当好好睡一觉吧。”
“醒来,就是新生。”
在他的低语中,小梅最后残留的意识仿佛得到了最终的安宁,她在他怀中,如同睡着般,一点点化作飞灰,彻底消散。
千织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妓夫太郎。
他也只剩下最后一点尚未消散的部分,那仅存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震惊、悔恨、以及听到千织话语后,那无法言说的、巨大的悲痛与释然。
千织看着他,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告诫般的温柔:
“好了…一会儿…要牵住妹妹的手。”
“不可以再说那些让她哭的话了。”
妓夫太郎的眼泪,混着血水,无声地滑落。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千织一眼,然后,乖乖地、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彻底消散在夜色中。
千织维持着蹲姿,怀中的重量已然消失,只剩下羽织上那片刺目的血红。
他缓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无人看见的刹那,他青绿色的眼瞳深处,一抹纯粹而神圣的金光一闪而逝,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带着足以庇护灵魂穿越冥河、走向温暖来生的祝福与力量。
他静静地站起身,夜风吹拂着他染血的衣袂。
突然,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彻骨髓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看着孩子在眼前消散,即便给予了通往新生的承诺,那份离别本身的重量,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口。
他很想见阿舞。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浮现,异常清晰。
身影再次如同融入月光般淡去,消失在废墟之上。
几乎就在他离开的下一秒,炭治郎骑着祢豆子,循着最后残留的鬼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赶到了这片废墟。
他只看到远处夜色中,一个一闪而逝的、模糊而寂寥的背影。
无限城。
端坐于王座之上的无惨,在感应到上弦之陆兄妹的气息彻底消失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错愕。
是谁?
鬼杀队的柱?
然而,还未等他理清思绪,就感应到千织回来了。
无惨瞬间将上弦之陆的死亡抛诸脑后。
他几乎是立刻起身,身影化作一道残影,瞬间出现在了千织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点灯,千织蜷缩在房间最角落的软垫上,像一只寻求庇护的猫,将自己缩得很小。
他依旧穿着那件染血的羽织,白色的布料上,那片暗红显得格外刺眼。
他没有哭,脸上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那样安静地蜷缩着,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疲惫。
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头,青绿色的眼瞳在昏暗中,如同蒙尘的琉璃。
他看到了站在门口、脸色紧绷的无惨。
千织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和依赖的、极其轻的声音唤他:
“阿舞……”
仅仅这一声。
没有任何抱怨,没有诉说委屈。
却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瞬间刺穿了无惨所有的冷静与理智,让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酸涩疼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无惨大步上前,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将蜷缩着的千织整个拥入怀中。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急切与珍视,用力地、紧紧地抱着。
他将脸埋进千织带着淡淡血腥味和冷香的颈窝,轻轻蹭了蹭,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在……”
他当然知道千织在难过什么。
梅和妓夫太郎,虽然在他眼中是微不足道的下属,工具。
但确确实实是千织看着“长大”的。
尤其是梅。
他的阿织,表面上对一切都平静接纳,情感淡薄,实则内心最是珍惜这些被他划入“家人”范畴的存在。
失去,对千织而言,是一种沉重的消耗。
无惨没有说任何安慰的空话,也没有追问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千织。
千织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这个拥抱,他只是将身体的重量完全依靠在无惨怀里,闭上眼睛,苍白的脸颊轻轻贴着无惨昂贵的西装面料上,汲取着那份熟悉的温度。
永恒的夜晚依旧漫长,但至少在此刻,他们彼此拥有,足以抵御那源自别离的、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