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极乐坊这方奢华而扭曲的小天地里,以一种粘稠的方式流淌。
千织陪着津乐,目睹了一场又一场的“施恩”仪式。
他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怀着各种欲望而来,或痛哭流涕,或贪婪毕露,将沉重的期待与负面情绪倾泻在那个小小的身躯上。
千织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如同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但他青绿色的眼瞳深处,那抹不赞同与日俱增,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怒气值的情绪,正在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地积攒。
他不理解,为何人类能将自身无能的怒火与无止境的贪念,如此理直气壮地强加于一个孩子。
这一日,与往常似乎并无不同。
又一批信徒在得到些许心理慰藉或虚无缥缈的承诺后,感恩戴德地退去。
殿堂内暂时恢复了短暂的宁静,只剩下熏香袅袅。
津乐小小的身影在高座上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正想转头对千织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伴随着侍卫试图阻拦的呵斥和器物被推倒的碎裂声。
紧接着,一群气势汹汹的人蛮横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华贵、面色倨傲的年轻男子,看衣着佩饰,显然是某个贵族家族的子弟,眉眼间满是跋扈之气。
他目光扫过殿堂,最终落在高座上的津乐身上,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冷笑,抬手便对着身后的随从一挥:
“给本少爷砸!什么狗屁极乐坊,装神弄鬼!”
污言秽语如同毒液般从他口中喷涌而出,不堪入耳。
随从们得令,立刻如狼似虎地开始打砸殿内的摆设,精美的瓷器碎裂,帷幔被扯下,一片狼藉。
千织的眉头瞬间紧蹙。
他第一时间并非看向那群闹事者,而是侧过身,伸出手,轻轻捂住了身旁津乐的耳朵,将那污秽的咒骂与嘈杂隔绝在外。
津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保护性动作弄得一愣,仰起小脸,看向千织。
他看到千织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眉头紧锁,青绿色的眼瞳里,仿佛有冰层在凝结。
那贵族少爷见无人敢上前真正阻拦,气焰更加嚣张,骂得愈发难听。
甚至开始指着津乐,口出恶言,质疑他“教主”身份的正当性,言语间充满了侮辱与轻蔑。
千织俯下身,在津乐耳边用极其温和的语气低声吩咐:
“自己把耳朵捂好,不要听。”
小家伙对上千织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立刻乖巧地点头,用自己的小手紧紧捂住了耳朵,一双炫彩的大眼睛信赖地望着千织。
确保津乐听不到那些污言秽语后,千织才缓缓直起身,抬眸看向那个仍在叫嚣的贵族少爷。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仿佛有暗流在汹涌。
眼看着那人变本加厉,甚至指挥随从试图冲击高台,千织眼眸中微光一闪,一股无形却磅礴的能量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股柔韧却无可抗拒的推力,如同平静海面下陡然升起的巨浪,精准地撞击在那群闹事者身上!
“砰!砰!砰!”
一连串闷响,包括那贵族少爷在内的所有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狠狠冲飞了出去,狼狈地摔在殿堂光滑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片痛呼。
那为首的少爷更是首当其冲,摔得最重,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当即“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捂着剧痛的胸口,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依旧静立原处、衣袂都未曾拂动一下的千织。
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惧,随即被更强烈的羞怒取代。
他挣扎着爬起来,色厉内荏地嘶吼道:
“你……你敢动我?!我可是九条家的嫡子!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们这群装神弄鬼的东西!我今天非砸了你们这破庙不可!”
“九条家?”
千织只是微微抬了抬眉,语气平淡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听不出丝毫畏惧,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
下一秒,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墨色的流光已掠过人群。
“嘭——!”
一声更加沉闷厚重的巨响!
那位还在叫嚣的九条少爷,只觉得一股完全无法抗衡的巨力狠狠踹在他的腹部,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远处坚硬的墙壁上。
甚至将那镶嵌着宝石的墙壁都砸出了细密的裂纹,然后才像一摊烂泥般滑落下来,蜷缩在地上,连呻吟都变得微弱。
千织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原地,姿态优雅地收回腿。
他甚至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华美服饰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他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青绿色的眼瞳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那个瘫软在地、如同死狗般的九条少爷。
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堂中清晰地回荡,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傲然:
“你大可以试试,怎么让我好看。”
他顿了顿,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却让所有听到的人,包括那些挣扎着爬起来的九条家侍卫,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
“还有,我姓藤原。”
“藤原”二字,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在场稍微有些见识的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个姓氏所代表的含义,远非一个“九条家”的嫡子所能比拟,那是真正盘踞在权力顶端的、宛如云巅之上的庞然大物。
九条家的侍卫们再也不敢有丝毫动作,连滚带爬地扶起他们那位奄奄一息的少爷。
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失措地逃离了这片让他们魂飞魄散的极乐坊,连一句狠话都不敢再撂下。
喧嚣散去,殿堂内一片狼藉,却恢复了寂静。
千织长长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积攒许久的郁气一并吐出。
真是……好久没有感觉到这么生气过了。
如此动怒,甚至搬出了那个久未提及的姓氏,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他转过头,看向依旧乖乖捂着耳朵、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的津乐。
小家伙见他看过来,立刻放下了手,那双炫彩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惊喜与依赖。
下一秒,他就像一只归巢的乳燕,又是一个飞扑,直直地撞进千织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千织!好厉害!好帅!”
他激动地用小脸蹭着千织,语气里充满了与有荣焉的兴奋。
千织被他扑得微微后退半步,低头看着怀里这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那因为动怒而微微绷紧的眉眼,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
虽然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周身那股冰冷的戾气已然消散。
他伸出手,安抚性地、轻轻地摸了摸津乐的头。
“不理他。”
千织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津乐没有错。”
“嗯!”
津乐用力地点点头,将千织抱得更紧,仿佛找到了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
然而,就在这片刚刚恢复宁静,弥漫着一种微妙温情的气氛中,一股极其熟悉、却又带着明显焦躁与冰冷怒意的恐怖气息,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空间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一道穿着黑色礼服、身形修长优雅的身影,如同撕裂夜色般,突兀地出现在了殿堂之中。
是无惨。
他的眼瞳第一时间就精准地锁定了千织,里面翻涌着未散的惊怒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千织方才那剧烈波动的情绪,那是他从未曾感受到的、属于千织的“愤怒”。
这让他心急如焚,立刻循着坐标赶了过来。
然而,当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时,那满心的焦躁瞬间被另一种更加汹涌的情绪覆盖。
他的阿织,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但是……他的怀里,为什么又抱着一个孩子?!
一个穿着华服、头发和眼睛颜色都很奇怪、此刻正紧紧搂着千织腰身的小豆丁!
无惨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让殿堂内残余的熏香都凝固了。
他忽略了满地的狼藉,忽略了空气中残留的打斗痕迹和血腥味,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千织怀里那个多出来的、碍眼的小东西吸引了。
“……阿织。”
他轻声唤着千织的名字,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压抑的风暴。
千织闻声抬起头,看向无惨,青绿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了然,似乎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
无惨快步上前,无视了千织怀里那个正对他投来明显敌意和警惕目光的小鬼,伸手仔细检查千织的状况。
确认他确实没有受伤,连衣角都没有凌乱,这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随即,他那饱含冰冷敌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落在了津乐身上。
而津乐,也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那双炫彩的眼眸里充满了小兽护食般的凶光,紧紧抱着千织,仿佛在宣告所有权。
无惨看着这小鬼的眼神,再联想到千织刚才波动的情绪很可能就是为了保护他,一股混合着嫉妒、憋闷和荒谬感的怒火直冲头顶。
结果这个小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甚至冲着他叫嚣:
“你是谁?千织是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堂内的空气仿佛彻底冻结。
千织看着怀里护食一样紧抱着自己、对无惨龇牙咧嘴的小“教主”,又看看对面仿佛要把自己气死过去的竹马……
他忽然觉得,脑袋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