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荒谬的渴求(1 / 1)

即便对“极乐坊教主”这个身份背后的含义有所猜测,即便对津乐这般年幼便高踞此位的情况有所心理准备。

但当千织真正置身于那所谓的“施恩”仪式现场时,他平静无波的心湖,依旧被投入了几颗石子,漾开了清晰的、名为“不适”的涟漪。

他被安排在紧邻主位下首的一个特殊位置,铺着最柔软的垫子,角度恰好能清晰地看到整个仪式过程,却又不会过于引人注目。

殿堂比昨夜所见的任何房间都要宏伟宽阔,穹顶高悬,绘着色彩浓艳、描绘着极乐世界景象的壁画。

两侧矗立着雕刻繁复的梁柱,空气中弥漫着比之前更加浓郁的、甜腻中带着一丝迷幻气息的熏香。

而在这片极尽奢华、几乎要溺毙感官的殿堂中央,在那高高在上的、镶嵌着无数宝石的宽大座椅上,坐着的却是身形格外娇小的津乐。

他换上了一套更为正式、也更加厚重的教主华服,层层叠叠的衣料几乎要将那小小的身躯淹没,只露出一张精致却缺乏表情的小脸。

那双炫彩的眼眸此刻半阖着,流转着一种非人的、淡漠的光泽,俯视着下方。

殿堂之下,黑压压地跪伏着一片信徒。

他们衣着各异,有绫罗绸缎的富人,也有衣衫褴褛的贫者,但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与卑微的渴求。

仪式开始了。

在身着统一服饰的神官引导下,信徒们依次上前,匍匐在距离高台数步之遥的地面上,开始声泪俱下地倾诉。

有人哭诉家财散尽,祈求教主赐予财运,助他重获富贵;有人哀嚎身患绝症,恳求教主施展神力,赐他健康长寿;有人满面贪婪,渴望得到权势,将仇敌踩在脚下;还有人眼神空洞,喃喃祈求脱离现世苦海,往生极乐……

各种各样的欲望、痛苦、执念、贪婪,如同污浊的潮水,汇聚成令人窒息的负面情绪的漩涡,不断地涌向高台之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津乐端坐着,小小的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怜悯,也无厌烦,只有一片近乎空洞的平静。

他偶尔会微微抬起眼帘,那双炫彩的眸子扫过下方泣诉的信徒,并不言语,只是轻轻抬起戴着华美戒指的小手,做出一个类似赐福或安抚的手势。

有时,旁边侍立的神官会递上一张符纸,或是一小瓶所谓的“圣水”,交给那些信徒。

得到“恩赐”的信徒便会如获至宝,激动得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仿佛真的得到了救赎与希望。

千织坐在一旁,青绿色的眼瞳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眉头,从仪式开始后不久,就微微蹙起,并且再也没有松开过。

他看着那些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孩童身上的成年人,听着他们毫无保留地将自身最阴暗、最贪婪、最脆弱的一面展露出来,只为了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一个半大的孩子,能解决什么?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这些属于人世的苦难与欲望,连神明都未必能够轻易抚平,又如何能指望一个连自身都可能未曾完全理解世界规则的孩子来承担?

他看着津乐。

那孩子坐在那里,像一个被精心装饰、被高高供奉起来的神像,被迫吸收、承载着下方涌来的庞大而杂乱的负面情绪。

信仰、渴望、贪婪……如此沉重的负担,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压在一个孩子稚嫩的肩膀和心灵上。

这对吗?

千织的脑海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出这个带着质疑色彩的问题。

他并非人类,对人类的伦理道德观念本就淡薄,但他拥有最基本的感知和判断。

眼前这一幕,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

这是一种……扭曲的,近乎消耗性的供奉。

仪式持续了将近一个上午。

一批又一批的信徒上来,又下去,带着或满足或更加渴求的表情。

殿堂内的熏香越发浓郁,几乎化不开。

终于,在又一批信徒感恩戴德地退下后,殿堂内暂时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津乐似乎也微微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属于“教主”的仪态有了一瞬间的松懈。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了千织所在的方向。

然后,他愣住了。

他看到了千织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那双青绿色眼瞳中,一种近乎……不赞同的神色。

津乐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漂亮家伙……不开心了?

是因为自己一直忙着“施恩”,冷落了他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津乐立刻慌了神。

他再也顾不上维持教主的威严,手脚并用地从那张对于他来说过于宽大的座椅上爬了下来,甚至因为急切,下台阶时还踉跄了一下,但他毫不在意。

他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到千织面前,在千织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直接把自己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

短短的手臂紧紧抱住了千织的腰,津乐将脸埋在他散发着冷冽梅香的衣服里。

“千织!”

他抬起头,炫彩的眼眸里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是不是我太忙了,冷落了你,所以你才不开心了?”

他自顾自地猜测着,用小脑袋蹭了蹭千织的胸口,用带着奶气的嗓音软软地保证道:

“你别不开心好不好?下午!下午我不管他们了,就陪着你!你想去哪里玩?想吃什么?我都让人去准备!”

他仰着小脸,眼巴巴地望着千织,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弥补”。

千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一连串的话语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这个一脸紧张、试图讨好他的小家伙,那双青绿色的眼瞳中的不赞同渐渐化为了更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回答津乐关于是否被“冷落”的问题,而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津乐柔软的脸颊,问出了一个在津乐听来有些无厘头的问题:

“累吗?”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一把钥匙,轻轻叩击在津乐那层被“教主”身份包裹的、坚硬的外壳上。

津乐顿了一下。

他眨了眨那双炫彩的大眼睛,似乎没太理解千织为什么会问这个。

累?

从他记事起,他的生活就是如此。穿着厚重的华服,坐在高高的位置上,听着下面的人永无止境的祈求,给予他们一些微不足道的“恩赐”,维持着极乐坊的运转和……他自身的存续。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习惯了将那些汹涌的欲望和负面情绪隔绝在心门之外,或者说,麻木地承受。

从未有人这么问过他。

他看着千织那双清澈的、不含任何杂质,只是纯粹地映照出他此刻模样的青绿色眼瞳。

那里面没有信徒的狂热,没有仆从的敬畏,只有平静的注视,和一丝……他看不懂的,类似于关切的东西。

津乐下意识地想要摇头,想要像往常一样,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不累”。

但话到嘴边,他看着千织的眼睛,那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有了千钧重。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但这次,语气里少了几分理所当然,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波动。

“不累。”

他说,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

“从小就这样,早就习惯啦。”

他似乎想用“习惯”来轻描淡写地带过一切,但紧接着,他又像是为了说服自己,或者是为了向千织解释什么,补充道,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近乎冷酷的洞悉:

“反正他们也只是因为我瞳色和发色特殊而生出的妄念而已,管他们做什么?”

这句话,透露出他早已看清了这场“施恩”仪式的本质

——一场建立在特殊外貌引发的迷信和贪婪之上的交易。

他并非被蒙蔽的傀儡,而是清醒的、甚至带着一丝漠然的参与者。

千织静静地听着,看着小家伙那张努力表现出成熟和不在乎、却依旧难掩稚气的脸。

他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再次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拂过津乐的脸颊,仿佛要拂去那上面看不见的尘埃与重负。

然后,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嗯。”

这一声“嗯”,很轻,很淡,没有任何明确的指向。

但就是这简单的一个音节,和那轻柔的触碰,让津乐一直紧绷着、用以维持“教主”姿态的某根弦,悄然松弛了下来。

他顺从地靠在千织怀里,感受着那冰凉的体温和清浅的梅香。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承载众人妄念的“极乐坊教主”,只是一个可以暂时卸下重担、享受片刻安宁的普通孩童。

殿堂内熏香依旧,华美依旧,但在这一角,弥漫开一种与周遭氛围格格不入的、静谧而温和的气息。

千织抱着怀里小小的身躯,青绿色的眼瞳望向殿堂之外,目光似乎穿透了奢华的建筑,投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这里,并非他永恒的归处。

也不是这个孩子的。

无论出发点是什么,或者想要得到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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