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与胸腔残留的剧痛中缓缓上浮。
千织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不是天守阁熟悉且空旷的屋顶,也不是鹤丸部屋那带着点杂乱烟火气的梁柱,更不是万叶樱纷扬的花瓣。
而是……一片极高、极广、雕刻着繁复古老图腾与星辰轨迹的穹顶。
穹顶中央镶嵌着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明珠,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却丝毫不显刺眼。
他眨了眨那双青绿色的猫瞳,眼底还带着刚醒时的迷蒙水汽。
这是哪里?
他微微动了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冰冷而宽大的、似乎是玉石雕琢而成的座椅上。
座椅位于一座宏伟殿宇的最高处,下方是长长的、铺着暗金色织毯的阶梯,延伸向远处紧闭的、无比高大的殿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身上不再是那件熟悉的墨色羽织,而是换上了一套极其华丽繁复、绣着银色流云与神秘符文的白色祭袍。
只是……这祭袍明显大了一圈,袖口长得盖过了指尖,衣摆也逶迤在地,显得他整个人更加……
千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视野似乎变低了些。他抬起手,费力地从过长的袖子里伸出,看到的是一只明显小了一圈、手指更显纤细、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
他……变小了?
不是受伤后的虚弱,而是真真切切地,回到了……少年时期?甚至更早?
猫猫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试炼……换地方了?
神明大大没说过会这样啊。
他尝试感应了一下身体。
那股自从来到这个位面就一直如影随形的毒素带来的沉重感和肺部的隐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荡荡的虚弱,仿佛身体被掏空了什么核心的东西,但同时也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是那个被剥离的“权柄”的影响吗?
他调动灵力,发现虽然不如全盛时期,但比在暗堕本丸时要顺畅一些,只是总量似乎锐减了许多,而且性质也变得更加……内敛?
他晃了晃过长的袖子,从那张对于他现在体型来说过于巨大的玉石座椅上滑了下来。
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祭袍拖在身后,像一只偷穿大人衣服、误入神秘宫殿的猫崽。
他环顾四周。
殿宇极其空旷,除了他刚才坐着的那个主位,以及两旁排列的、同样巨大的石质灯座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老的、带着檀香和冷冽灵力的气息,寂静得可怕。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千织歪了歪头,青绿色的猫瞳里没有害怕,只有纯粹的不解和一丝……麻烦的感觉。
又要重新适应新环境了吗?
好累。
他拖着过长的祭袍,慢吞吞地走下台阶,来到那扇巨大的殿门前。
门扉紧闭,上面雕刻着与穹顶类似的古老图腾,隐隐流动着强大的禁制光芒。
他伸出手,试探性地推了推。
纹丝不动。
看来,暂时是出不去了。
千织放弃了推门的打算。
他转身,靠着冰冷的殿门坐了下来,将过长的袖子卷了卷,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把下巴搁在膝头。
新地图,不认识。
身体变小了,不方便。
衣服太大了,不舒服。
地方太空了,不喜欢。
还是本丸好一点。
至少……有暖和的猫窝,还有会给他梳毛的药研,会咋咋呼呼的鹤丸,会小心翼翼给他披衣服的长谷部,会因为他一句“好看”就开心半天的清光,还有……那个会因为他咳血而惊慌地抱住他的山姥切。
想到山姥切,千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紧紧揽住时的触感,以及……咳血时喉咙里那股腥甜的味道。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
看到他突然咳血昏迷,一定会很着急吧?
猫猫难得地,因为“别人可能会担心”而,生出了一点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但他很快就把这点情绪抛在了脑后。
现在的关键是,搞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以及……怎么回去。
他抬起头,青绿色的猫瞳再次打量起这座宏伟却死寂的神殿。
这里,似乎是他这个身体曾经……非常熟悉的地方。
是哪里呢?
他努力在变得有些模糊的、属于“灵千织”的久远记忆碎片中搜寻着。
靠着冰冷的殿门,将自己缩成一团,过大的祭袍几乎将千织整个淹没。
他青绿色的猫瞳放空地望着殿宇中央那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明珠,脑海中那些原本模糊的、属于“灵千织”的久远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清水的墨块,开始缓慢地、不受控制地晕染开来。
这座殿宇的布局……穹顶的星辰图腾……空气中那冰冷又熟悉的檀香与灵力混合的气息……还有身上这件虽然大了许多、但纹样和材质都无比熟悉的祭袍……
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穿透迷雾的月光,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这里是……灵族的神殿。
是“他”作为灵族祭司时,日夜居住、处理族务、举行祭典的地方。
是在被冠以“灵千织”之名后,绝大部分时间都被禁锢的……华美牢笼。
而他现在的状态……
千织低下头,看着自己明显小了一圈、苍白纤细的手。
这不是受伤后的虚弱,也不是幻术。
这是真实的、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他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刚刚被正式确立为祭司不久后的少年时期。
是那个被剥离的“传承权柄”带来的副作用?
还是他身体在受到重创后,意识本能地缩回了某个感到“安全”的时空节点?
猫猫想不明白这么复杂的问题。
他只知道,他换地图了,换到了一个他并不喜欢,却也无法立刻离开的地方。
记忆的潮水更加汹涌地涌来。
这座空旷死寂的神殿,并非总是如此安静。
会有族中的长老前来,用恭敬却疏离的语气汇报事务,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对“祭司”权柄的敬畏,却从未真正注视过“灵千织”这个人。
会有侍从恭敬地送来饮食和衣物,动作一丝不苟,却从不敢与他有多余的眼神交流。
会有其他灵族的孩童在神殿外的广场上嬉戏玩耍,那欢快的笑声穿过高大的殿门,变得模糊而遥远,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而他,只能透过门缝或高高的窗户,安静地看着,听着,然后转身,回到这片属于他的、冰冷而广阔的寂静之中。
“千织,你是被选中的祭司,是距离神明最近的人。你承载着整个灵族的希望与未来,不可懈怠,不可妄动私情,不可……行差踏错。”
大长老苍老而严肃的声音在记忆中回荡,一遍又一遍。
“弟弟,真是羡慕你啊,拥有如此强大的天赋……哥哥我,只能仰望你的背影了。”
灵玄那看似温和,实则暗藏嫉妒与冰冷的声音,也清晰地浮现出来。
原来,那份恶意,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吗?
千织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如今变小了的手。
那个时候,那个他每天都在做什么呢?
似乎……就是坐在这张冰冷的玉石座椅上,学习浩如烟海的古老知识,练习掌控那庞大而难以驾驭的祭司之力,履行着各种繁琐而神圣的仪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没有玩伴,没有任性,没有“想要”或“不想要”。只有“应该”与“不应该”。
他就像一件被精心雕琢、供奉起来的神器,强大,尊贵,却也……孤独至极。
千织叹了口气(很小声),重新抬起头,青绿色的猫瞳里没有什么悲伤或愤怒,只有一丝认命般的无奈。
那就……等等看吧。
既然是“回忆”,总会有结束的时候吧?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靠着门,闭上眼睛,开始像在刚到本丸时那样,用沉睡来打发时间,等待这段时期的自然结束。
而与此同时,神殿之外,遥远的时空彼端,暗堕本丸中,抱着怀中冰冷轻软、呼吸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身体,山姥切国广碧蓝色的眼眸中,第一次燃起了近乎疯狂的火焰。
其他刀剑围在周围,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们的主公,在他们的面前,被伤害至昏迷。
这份屈辱与痛楚,连同那份不知不觉中早已深植的守护之心,将化作撕裂时空也要找到他的执念。
无论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