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而起的污秽光柱,在持续了仿佛漫长又短暂的数十息后,终于抵达了尾声。最后一股混合着暗红余烬与稀薄黑气的能量流,如同巨兽疲惫的吐息,从已缩小至房屋大小、通体流转着深邃暗蓝色的地脉之灵顶端喷出,汇入那渐渐黯淡消散的光柱尾迹。
当最后一缕不祥的光晕在极高处被虚空吞噬、消弭,那根连接天地的“污秽脐带”彻底断绝。
“嗤”
一声轻响,并非来自空中,而是源自地底深处,源自祭坛之下,那口早已崩塌的水井废墟。
失去了血祭之力的疯狂催动,失去了庞大污秽业力的源头支撑,更失去了契约另一端——秽灵(如今的地脉之灵)本身的“认同”与“承载”,那些曾深深刺入大地灵脉、束缚了它百年之久、冰冷而坚硬的契约锁链,其存在的根基,彻底崩塌了。
首先是锁链表面那些闪烁着黯淡血光的符文,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无声无息地剥落、湮灭。
紧接着,锁链本身,那不知何种材质打造、历经百年水蚀与能量冲刷却始终未曾锈蚀的金属,开始迅速失去光泽,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干旱大地般的龟裂。
“咔嚓咔嚓嚓”
裂痕迅速扩大、加深、连接成片。
然后,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内在的“力量”与“意义”,这些曾经坚不可摧、代表着一个家族权柄与一个村庄集体罪孽的枷锁,从束缚地脉之灵的核心处开始,寸寸断裂!
断裂的过程并非爆炸,而是一种寂静的、迅速的腐朽与风化。每一截断裂的锁链,在脱离主体的瞬间,便化作一捧灰黑色的、毫无重量的飞灰,簌簌落下,尚未触及井底淤积的泥水,便彻底消散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
束缚,彻底解除。
几乎就在井底锁链化为飞灰的同一时刻——
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温暖的潮水,又似无形的微风,瞬间席卷了槐荫村的每一个角落,掠过了每一个幸存者的身心。
所有村民,无论是瘫坐在村口、依旧沉浸在震撼中的老弱妇孺,还是侥幸未死于冲突或诅咒、躲在废墟角落里的人们,甚至包括广场中央闭目凝立、意识尚未完全回归的陈芸,都在那一刹那,清晰地感觉到——身上某种无形的、沉重的、仿佛与生俱来又从未察觉的束缚,消失了。
像是常年背负的重石突然卸下,又像是长久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被骤然吹散。呼吸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连空气似乎都清新甘冽了许多。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轻松感与自由感,从灵魂深处悄然泛起。
紧接着,一些反应快的村民猛地意识到什么,他们惊恐又期待地望向村口,望向那条通往山外的、曾让他们绝望无数次的路。
没有迷雾。
没有无形的墙壁。
没有那种无论如何行走最终都会回到原点的鬼魅力量。
山路清晰可见,蜿蜒伸向远方,与记忆中被阻隔前毫无二致。
笼罩村庄百年、将此地变为无形牢笼的“鬼打墙”效应——那契约力量显化于现世的屏障——不复存在!
自由了。
真正的、可以离开的自由!
这个认知让许多村民失声痛哭,哭声不再是绝望,而是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解脱,以及对过往无尽岁月的悲恸。
“轰——!!!”
就在村民们为无形的解脱而悲喜交加时,脚下的大地,毫无预兆地剧烈震动了一下!
这震动短促而强烈,仿佛一头沉睡了太久、刚刚摆脱沉重枷锁的巨兽,在舒展筋骨时无意间的一次翻身。地面上下颠簸,残存的建筑发出最后的呻吟,更多的碎石瓦砾滚落。
但这震动中,并无毁灭的意味。反而像是一声深沉而悠长的哀鸣与叹息,在哀悼一个以扭曲和牺牲为代价、延续了太久的罪恶时代的彻底终结;又像是一个终于甩掉了沉重包袱的旅人,在确认负担消失后,那一下带着疲惫与释然的踉跄。
震动过后,大地恢复了平静。一种与之前死寂截然不同的、孕育着新生的平静。
天空中,那团已缩小至磨盘大小、通体流转着深邃暗蓝色光芒、形态越发凝实温和的地脉之灵,缓缓地、如同羽毛般飘落下来。
它不再散发任何暴戾或压迫性的气息,光芒内敛柔和,仿佛一块经过了最剧烈煅烧后冷却下来的、温润的深海宝石。
它悬停在刚刚睁开双眼、意识彻底回归本体、面色依旧苍白却目光清明的陈芸面前。
光球微微起伏、搏动,如同一个初生婴儿的呼吸。从中,清晰地传递出一股意念的波动,直接映入陈芸的心间:
那波动中,充满了深沉的疲惫,如同经历了万载噩梦终于苏醒;带着一丝茫然与新生的无措,仿佛不知该去往何方,又该如何自处;但最清晰的,是一份诚挚的、近乎依赖的感激——感谢她斩断枷锁,感谢她引导宣泄,感谢她给予了这份挣脱污秽、回归本真的可能。
它静静地悬浮着,等待着。仿佛在询问,又仿佛在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