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阿禾固定在背上,花费了陈芸远比预想更多的时间和心力。
她先是用手边能找到的、尚未完全碎裂的衣料布条——来自她自己那件早已破烂的外衣,小心翼翼地将阿禾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颈,让他虚软的身体尽可能贴合自己的后背。每一个细微的调整,都让她屏住呼吸,生怕牵动那根致命的骨针。阿禾的头无力地垂落在她的肩侧,冰凉的发丝蹭着她的脸颊,那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的呼吸,像一根极细的丝线,牵扯着她全部的心神。
布条缠绕,打结,力求稳固又不至过紧压迫伤口。这个过程里,她必须不断调动那枯竭的精神力,以最精细的方式控制着新得的暗金本源之力,在阿禾周身形成一层极薄极韧的能量膜。这层膜并非为了防御强大的攻击,而是为了在移动中最大限度地隔绝外界秽气的侵扰,稳定他那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波动,同时,也避免他背后的伤口因颠簸而遭受二次伤害。
完成这一切后,她尝试着,用手撑地,膝盖发力,一点点站了起来。
“呃”一声闷哼从齿缝间逸出。
阿禾的重量,比她想象中更沉。并非单纯的肉体重量,更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压垮脊梁的责任与牵绊。她晃了晃,背后的伤口(与秽灵核心强行连接的残留痛楚)和体内空虚乏力的感觉同时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咬紧了牙关,腰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折弯的孤竹。
她必须站稳。阿禾的生命,系于她的每一步。
稍作喘息,陈芸迈出了第一步。脚步有些虚浮,踏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走得很慢,很稳,每一步都先确认落点,避免大的颠簸。背后阿禾的重量,成了她此刻最清晰的坐标,提醒着她为何前行。
她没有立刻走向裂缝出口,而是背负着阿禾,缓缓走到了洞穴中相对开阔的一处,转向来时的方向,目光穿透那崩塌的乱石与弥漫的尘埃,仿佛能越过山体,看到山下那片被诅咒笼罩的土地。晓税宅 醉新章結哽歆快
无需刻意感知,背后已然暗金色、稳定内敛的符文,便以一种超越视觉的方式,将远处的景象“映射”在她空旷的意识里。
那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无数扭曲、痛苦、绝望的意念碎片编织成的混乱图景。村庄在哀嚎。诅咒因失去“稳定容器”和她之前的疯狂掠夺而彻底失控、反噬、无序地爆发。更多的生命在黑暗中熄灭,恐惧如同瘟疫蔓延,昔日麻木或狂热的村民,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与崩溃。李家的威望随着李福海的濒死和祖传法器的崩碎而彻底瓦解,残存的秩序荡然无存,猜忌、内讧、疯狂的求生欲与彻底的绝望交织成一锅沸腾的毒粥。
她能“感觉”到,那片土地本身也在痛苦地呻吟,被百年契约强行扭曲的地脉,正因束缚的松动和污秽力量的宣泄失衡而剧烈动荡。
这就是槐荫村。吞噬了无数“新娘”,最终也即将吞噬自己的地方。
陈芸静静地看着(感知着),心中却奇异得没有泛起太多波澜。愤怒?或许还有一丝,但已被淬炼得冰冷坚硬,不再灼热。怜悯?淡薄得几乎无法捕捉,如同隔岸观火。恐惧?早已被更庞大的存在感碾碎。
她不再是那个误入陷阱、惊恐无助的都市女孩陈芸。
也不再是那个背负诅咒、苦苦挣扎求生的“容器”陈芸。
更不是刚才那个被力量主宰、只剩下毁灭欲望的近乎魔物的存在。
她站在这里,背负着唯一的热源与重量,体内流淌着掠夺而来、初步驯服的秽灵本源,背后是与这片土地深层力量产生新联系的暗金符文。她既是旧秩序的破坏者,也是新力量的承载者。
一种明悟,如同暗夜中升起的新星,照亮了她空旷而冰冷的意识海。
她不再是祭品,不再是载体。
她是新的规则。
一种凌驾于旧有契约之上,由她的意志、她的力量、她所背负的因果所重新定义的存在方式。无关神魔,只关乎选择与掌控。
冰冷的漠然依旧占据着主体,但在这片漠然的中心,一点因阿禾而燃起的火焰,以及一丝因明悟自身定位而生的、近乎绝对的冷静意志,正缓缓凝结成最坚硬的核心。
她最后看了一眼(感知了一眼)那沉沦中的村庄,嘴唇微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这崩塌的洞穴中回荡,带着金石般的冷冽与决绝:
“李福海,李家,还有这个腐朽的契约是时候彻底清算了。”
字句如同誓言,砸落在碎石上,没有激起烟尘,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
然后,她不再停留,不再回望。
背负着昏迷的阿禾,陈芸转过身,步伐虽缓,却无比坚定地,朝着洞穴裂缝之外,那未知的、通向山外世界的方向,一步一步,稳稳走去。
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被拉得很长。孤身一人,负重前行,却再也没有丝毫迷茫与脆弱。那身影里,是一种从绝境深渊中挣扎而出后,将命运牢牢握于自己手中的强悍,以及为守护身后之人、了结一切因果的冰冷决意。
离开,是为了归来。
为了最终的审判与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