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那点朱砂带来的阴寒尚未散去,耳边的低语仍在萦绕,夜幕,彻底笼罩了槐荫村。
比寻常夜晚更深、更沉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将一切声音和光线都吞噬殆尽。
然后,那声音便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死寂。
是唢呐。
尖锐、嘶哑、不成调子的唢呐声,突兀地在村子上空炸响。它吹奏的曲调极其怪异,拼命模仿着喜庆的旋律,却每一个音符都扭曲变形,透出送葬般的悲凉与绝望,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同时尖啸,刮擦着人的耳膜与神经。
在这扭曲的“喜乐”声中,陈芸被那两名健硕的妇人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拖出了房门。
门外,景象让她本就冰冷的心彻底沉入深渊。
村民几乎倾巢而出,密密麻麻地站在狭窄的土路两旁,男人、女人、老人甚至还有眼神懵懂的孩子。但他们所有人,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如同两排被无形丝线操控的人形木偶,沉默地、凝固地目送着她这个即将被献祭的羔羊。
无人说话。
只有那嘶哑的唢呐在疯狂地嘶鸣,不成曲调,唯有凄厉。
白色的纸钱被站在前排的人抓起,一把一把,不断地、沉默地抛洒向空中。它们如同死亡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粘在陈芸沉重的凤冠上,落在她刺眼如血的大红嫁衣上,粘在她苍白失温的面颊上。冰冷的纸片触碰到皮肤,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寒意。
队伍开始移动。
沉默的人群,扭曲的唢呐,漫天飘洒的纸钱。这支诡异的送亲亦送葬的队伍,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无声地向着村后行进。
路,越走越荒凉。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黏腻,两旁歪斜树木的枝桠如同探出的鬼爪,在微弱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空气中那股土腥味越来越重,混合着纸钱燃烧般的焦糊气。
陈芸被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药力让她无法挣扎,甚至连保持清醒都变得困难,唯有胸口那张符纸传来的微弱凉意,是这片绝望混沌中唯一的坐标。
终点,终于到了。
依旧是那棵村口的老槐树。在惨淡的月光下,它枯死的枝干更显狰狞,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而在槐树那巨大的、盘根错节的阴影下,一口黑漆棺材静静地躺在刚刚挖掘出的土坑旁,等待着它的祭品。
她被架到棺材前。
棺盖敞开着,如同巨兽张开的、黑洞洞的口。
她看到了里面的“新郎”。
王睿的尸体被整理过,换上了一身同样陈旧的新郎吉服。但他的脸色是死寂的青白,嘴唇是深沉的紫黑,双眼紧闭,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毫无生机的死气。
李福海站在棺椁前方,手中拿着一张泛黄的兽皮纸。他看也没看陈芸,用一种古老而晦涩的方言,开始高声吟诵。那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音节古怪,语调起伏,充满了原始的、蛮荒的力量,仿佛真的在通过与另一个世界沟通,完成某种不可告人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