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地下实验室最深处。
这里的空气比外面要冷得多，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凝固了。巨大的圆形空间中央，矗立着那根直通地面的“母体之树”的主根，而在树根的环绕下，是一座散发着幽幽绿光的圆柱形培养舱。
“咳咳……咳咳咳！”
陈默捂着嘴，指缝间溢出的金色血液越来越多，顺着苍白的手腕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他的身体正在崩解。
刚才那一场跨越重洋的“生物入侵”，虽然摧毁了波塞冬号，但也耗尽了这具凡人躯壳最后的潜能。
“教授！”
吴刚想要上前搀扶，却被陈默一个眼神制止了。
“别碰我。”陈默的声音虚弱，却依旧威严，“我现在很不稳定。我的细胞正在为了争夺能量而互相吞噬……你碰我一下，你的生物装甲就会被我无意识地吸干。”
吴刚僵在原地，看着陈默那张布满裂纹的脸，眼圈发红：“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一定要……进去吗？”
他指着那个充满了未知液体的培养舱。
那是陈默为自己准备的棺材，也是摇篮。
“吴刚，你要明白一件事。”
陈默缓缓脱下已经被冷汗和金血浸透的白大褂，露出了那具惨不忍睹的躯体。
如果这一幕被外人看到，一定会吓得做噩梦。
他的皮肤象是一件破碎的瓷器，密密麻麻全是裂痕。在那些裂痕下，并没有鲜红的肌肉，而是一束束纠缠在一起的、仿佛光纤般的金色菌丝。它们正在疯狂地蠕动、断裂、又重组，试图维持这具身体不散架。
“人类的身体，是有极限的。”
陈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的一根手指已经因为过度透支而开始碳化、脱落。
“碳基生命的基因锁，锁住了力量，也锁住了寿命。我想要驾驭‘始祖菌株’这种神级力量，就必须打破这把锁。”
“就象蛇要蜕皮，蝉要脱壳。”
“如果不舍弃这身人皮，我就无法保护这座城市，也无法……对抗那些真正的庞然大物。”
陈默想起了阿波罗公司背后的影子，想起了749局那个甚至能解析出部分菌株秘密的宁教授。
人类的科技在进步，敌人在变强。
他也必须进化。
“刘姨。”陈默看向一直沉默守在门口的那个佝偻女人。
“在。”刘姨的声音沙哑，那是声带骨质化的后果。
“我沉睡期间，这里由你和吴刚全权负责。记住，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许切断培养舱的能源。如果有人想闯进来……”
陈默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那就让外面的那些‘孩子们’，陪他们好好玩玩。”
“是。”刘姨低下头，眼中的鬼火跳动了一下。
交代完最后的事宜，陈默不再尤豫。
他赤裸着身体，一步步走上了通往培养舱的金属台阶。
每走一步，他身上的裂纹就扩大一分，金色的光芒就更盛一分。
当他站在舱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的不是吴刚，也不是实验室。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土层，穿透了时空，看向了那个遥远的除夕夜。
那里，有热气腾腾的饺子，有笑魇如花的妻子，还有一个举着放大镜喊爸爸的小女孩。
“如烟，糖糖。”
陈默在心里轻声呼唤。
“爸爸要去睡一觉了。”
“等爸爸醒来，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干净一点。”
“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陈默闭上眼，向后倒去。
“噗通。”
他跌入了那充满高浓度营养液和原始孢子的深绿色液体中。
舱门缓缓关闭，发出一声沉闷的气密锁死声。
“嗡——”
培养舱底部的注入口打开，无数根金色的、如同触手般的粗大菌丝涌了进来。它们并没有攻击陈默，而是像孩子找到了母亲，温柔地缠绕在他的四肢、躯干、脖颈上。
紧接着，更多的菌丝涌入，一层，两层，三层……
短短几分钟内。
那个悬浮在液体中的人形，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悬浮在绿色液体中的——金色巨茧。
巨茧表面流转着神秘的纹路，象是在呼吸一样，有着规律的律动。
咚。
咚。
咚。
那不是心跳声。
那是进化的鼓点。
……
三天。
对于江海市的市民来说，这三天是平静而又忐忑的。
那场金色的雨停了。
城市里的植物依然在疯长，但没有再出现伤人的情况。
人们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好，力气越来越大，甚至思维都变得敏捷了。
但那种“神明注视”的感觉，却消失了。
原本每天都会在城市上空回荡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威压感，突然不见了。
“陈教授……去哪了？”
“是不是官方动手了？”
恐慌的情绪在暗中滋生。
而在京城，749局的监测中心里。
“报告！江海市西郊的能量反应……消失了！”
技术员指着屏幕上那条突然归零的曲线，满脸错愕。
“消失了？”
秦岚猛地站起来，“死了？”
“不确定。但是生命体征信号确实归零了。而且……那种一直笼罩在江海市上空的生物磁场，也开始变得极其微弱。”
王建华走到地图前，眉头紧锁。
“难道是他之前的身体透支太严重，终于撑不住了？”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陈默真的死了，或者虚弱到了极点，那就是收复江海市、夺取技术的最佳时机。
但王建华尤豫了。
波塞冬号爆炸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面对那个算无遗策的疯子，任何“机会”，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再等等。”王建华沉声道，“派无人机去低空侦察，但绝对不要进入内核局域。”
……
第三天深夜。
西郊地下实验室。
吴刚和刘姨已经在培养舱前守了整整72个小时，寸步未离。
那个金色的巨茧，在这三天里，一直在以一种恒定的频率律动着。
但就在刚才。
律动停止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实验室。
“教授？”吴刚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没有回应。
巨茧表面的光芒开始黯淡，原本流转的金色纹路逐渐变成了灰败的死灰色。就象是一颗失去了生命力的石头。
“怎么回事？营养液浓度不够了吗？”吴刚慌了，冲到控制台前查看数据。
“各项指标正常……”刘姨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慌乱，“但是脑波信号……平了。”
脑波平了。
在医学上，这就意味着——脑死亡。
“不！不可能！教授是神！他不会死的！”
吴刚红着眼，想要冲上去砸开培养舱。
“咔嚓。”
就在这时。
一声极其细微的、象是蛋壳破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响了起来。
吴刚的动作猛地僵住。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那个巨茧。
只见那灰败的茧壳表面，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紧接着。
“咔嚓！咔嚓！”
裂缝迅速蔓延，象是蜘蛛网一样布满了整个茧身。
一股令人窒息的、比之前强大百倍、千倍的恐怖气息，顺着那些裂缝，象风暴一样席卷而出！
“轰——！”
整个地下实验室的灯光瞬间炸裂。
黑暗降临。
但在那黑暗的最深处，在那破碎的巨茧之中。
一团刺眼的、神圣的、带着无尽威严的金光，缓缓亮起。
“砰！”
培养舱的防弹玻璃炸成了粉末。
营养液倾泻而出。
一道修长、完美的身影，从金光中缓缓走了出来。
他赤脚踩在满是玻璃渣的地面上，却没有任何伤痕。他的皮肤不再苍白病态，而是呈现出一种如玉石般温润的质感，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
他的头发变成了银白色，长长地垂在脑后。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他的后背。
在他的肩胛骨位置，皮肤裂开，两道半透明的、完全由高浓度菌丝编织而成的光翼，正缓缓舒展开来。
那光翼轻轻扇动，洒下点点金色的荧光，将他衬托得宛如降临凡间的天使。
或者，魔神。
他缓缓睁开眼。
那双暗紫色的复眼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纯金色的、仿佛溶铸了太阳的瞳孔。
在那双瞳孔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
只有绝对的理智，和对生命的漠视。
“教授……？”
吴刚跪在地上，浑身颤斗，甚至不敢抬头直视那道光芒。
那是来自生命层次的压制。
陈默——不，现在的他，或许已经不能叫陈默了。
他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然后，他轻轻握拳。
“嗡——！”
整个江海市，两千万市民，无论是在睡觉的，还是在工作的，在这一瞬间，同时感觉到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一种血脉相连的、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涌上每个人的心头。
那是“王”的召唤。
陈默嘴角勾起一抹完美的微笑。
“久等了。”
他的声音不再温润，而是带上了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在空气中引发了共鸣。
“人类的躯壳，确实太挤了。”
他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瞳孔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大地，看向了苍穹。
“现在。”
“游戏进入……第三阶段。”
“让我们去会会那些，自以为是神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