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川正被巨大的惯性甩向车壁,头狠狠撞在金属棱角上,眼前一黑,温热的鲜血顺着额角流下,糊住了左眼。他听到了班长的嘶吼,看到了那呼啸而来的死亡碎片。他挣扎着想扑过去,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身影,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释放!带着一股决绝的、一往无前的力量,从王柱子的座椅旁弹射而起!是老班长!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呼喊,那布满风霜、沟壑纵横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龟儿子!莫管老子——!护住它!!”这句西南汉子用生命吼出的、混杂着浓烈乡音的最后遗言,如同炸雷般在狭小、充满硝烟和血腥味的车厢内轰鸣!
他张开双臂,像一只扑向烈火的老母鸡,用自己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的身躯,义无反顾地、死死地抱住了那台闪烁着幽绿光芒的辐射主探测器!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撕裂声!
那块高速旋转的、边缘如同剃刀般锋利的巨大碎片,毫无阻碍地、凶狠地切入了老班长的后背!巨大的动能瞬间释放!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鲜血,如同高压水枪般猛烈喷溅出来!瞬间染红了冰冷的仪器外壳,染红了老班长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也染红了他身下的金属地板!那鲜血如此滚烫,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起一小片刺目的血雾!
老班长的身体被这恐怖的冲击力撞得狠狠砸在仪器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双臂却如同焊死的铁箍,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纹丝不动地抱紧了那台冰冷的机器!仪器幽绿的屏幕,透过喷溅的鲜血,依旧顽强地、清晰地闪烁着坐标数据。
“班长——!!!”小四川的哭喊声撕心裂肺,混合着王柱子那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不成调的咆哮!
老班长的头无力地垂在冰冷的仪器外壳上,鲜血从他破裂的嘴角汩汩涌出,滴落在绿色的屏幕上。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前方,仿佛穿透了钢铁的车壁,穿透了狂暴的风雪,看到了那遥远的、西南山坳里炊烟袅袅的家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更多的血沫涌出。最终,那紧抱着仪器的双臂,带着一种至死方休的执拗,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彻底僵硬了。那台维系着数万大军生死的辐射探测器,在他那被鲜血浸透的怀抱里,安然无恙。
风雪,依旧在车外狂暴地呼啸。炮火,依旧在周围疯狂地炸响。但在这小小的、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钢铁囚笼里,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那台仪器屏幕上的幽绿光芒,透过刺目的猩红,冰冷而执着地闪烁着,映照着老班长那张凝固了最后忠诚与守护的脸庞。
他佝偻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丰碑,死死抵住了呼啸的死神,在冰冷的钢铁与灼热的鲜血之间,为身后那条通向胜利的、荆棘密布的道路,留下了一道微弱却永不熄灭的航标。
延安,凤凰山窑洞。摇曳的油灯火苗将巨大的军事地图和墙上简陋的木制窗棂的影子,在粗糙的黄土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鬼魅的舞蹈。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的辛辣、陈旧纸张的霉味,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挥之不去的沉重压力。
唐启,这位年轻的共和国首脑,静静地伫立在巨大的作战地图前。地图上,那支从乌拉尔山北麓顽强刺出的粗壮红色箭头,已经深深地、决绝地楔入了东欧腹地,箭头尖端,直指那个用黑色粗体标注的、象征着罪恶源头的名字——柏林。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军装,身形挺拔如松,但眉宇间那化不开的疲惫和凝重,如同延安冬夜凝结的寒霜,沉甸甸地压着。前线每一份加急电文送达时,那简陋发报机发出的“嘀嗒”声,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的心口。
门被轻轻推开,带来一股外面冬夜的凛冽寒气。机要秘书,一个同样面色疲惫的年轻人,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窑洞里凝固的沉重。他手中捧着的不是惯常的电报纸,而是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边缘沾着些许暗褐色污渍的小小包裹。
“首长,”秘书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西线急电还有这个。是‘穿山甲’侦察车清理战场时找到的。王柱子同志他”
秘书的声音哽了一下,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只是将那个小小的油布包裹,轻轻地、极其郑重地放在了唐启面前那张堆满文件的旧木桌上。
唐启的目光,缓缓地从地图上那指向柏林的箭头移开,落在了那个包裹上。油布包裹得很仔细,边角都折得整整齐齐,但上面沾染的暗褐色污渍,在昏黄的油灯下,却刺眼得如同凝固的火焰。他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冷油布的一刹那,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沉默地、极其缓慢地解开包裹的系绳。
里面是一本被鲜血浸透了大半、边缘卷起的士兵证。封面上,“王柱子”三个字,被暗红的血渍浸染得有些模糊。旁边,是一封同样被血染透、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信。
信封是那种最廉价的黄草纸,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地址,墨迹被血水晕开:“四川,北川县,陈家坳,王陈氏(母)亲启”。字迹笨拙,却透着一股子认真。
唐启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他拿起那封信,手指拂过信封上那被血水模糊的地址,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他没有打开它。他知道,这薄薄的信纸里,包裹着一个西南山坳里走出的汉子,对白发老母最深的牵挂,对贫瘠故土最朴素的眷恋,或许还有对胜利后那点卑微却温暖的憧憬——回家,看看娘,吃一碗她亲手做的、放了红辣子的担担面。
这封永远无法送达的家书,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掌心,灼痛直抵灵魂深处。
就在这时,窑洞角落里那台一直沉默的电台,突然发出了急促而清晰的“嘀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报务员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地拔高,甚至带着一丝哭腔:
“通了!首长!通道通了!乌拉尔山北麓主通道!辐射值已降至安全阈值!‘净尘’部队报告通道已净!大部队可以全速通过了!”
“通道已净!”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狭小的窑洞里炸响!参谋们猛地抬起头,疲惫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有人甚至激动地握紧了拳头,身体微微发抖。机要秘书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然而,唐启却依旧沉默。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墙上那巨大的作战地图。地图上,那条从乌拉尔山北麓延伸而出、直指柏林的红色箭头,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更加汹涌的生命力,变得无比刺目,无比灼热。
他知道,这条通道的贯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带来的、超越时代的科技和理念,终于在这片古老而苦难的土地上,在付出了无数难以想象的牺牲后,开始真正地、无可阻挡地碾碎旧世界的枷锁,将胜利的曙光,投射到那曾经遥不可及的地平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