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头跑了,连滚带爬,身影很快消失在起伏的土丘后。
空气里还残留着那股子尿骚味。
顾南川没去管那个怂包,视线落在沈知意的手上。
原本白净的手掌心被麦茬划拉出一道口子,鲜血正往外冒,混着泥土,看着触目惊心。
“手伸过来。”
顾南川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一把抓过她的手腕。
沈知意缩了一下,没缩回去。
男人眉头拧成个川字,直接撩起自己那件汗湿的短打下摆,用力一扯。
“嘶啦”一声。
一条布条被撕了下来。
他动作粗鲁地擦掉她手心的泥,然后一圈圈缠上布条,最后打了个死结。
“行了,别碰水,别用力。”
做完这些,他又弯腰捡起镰刀,指了指田埂边的一块大石头:“去那坐着。这地里的活,不用你沾手。”
沈知意看着手上那个丑陋却结实的布结,心里头五味杂陈。
“可是两亩半”
她咬着嘴唇,声音发虚。
这任务太重了。
就算是两头牛,半天也干不完。
“闭嘴。”顾南川头也不回,大步走进麦浪,“老子说能干完,就能干完。你再去动那镰刀,就是打我的脸。”
沈知意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乖乖走到石头边坐下。
她看着那个男人重新弯下腰。
日头毒辣,正当午。
地里的热气蒸腾起来,远处的景物都有些扭曲。
顾南川就像不知疲倦的机器。
镰刀在他手里成了收割性命的兵器,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阵风声。
大片大片的麦子倒下。
周围地块的社员们都看傻了眼。
原本等着看笑话的人,这会儿连手里的活都忘了干,一个个张大嘴巴,脖子伸得老长。
“这顾老二是吃了大力丸了?”
“乖乖,这速度,比生产队的驴还快!”
魏清芷站在远处的树荫下,手里拿着个军用水壶,原本是想等着顾南川累趴下,再过去假惺惺地送口水,顺便嘲讽两句。
可现在,她手里的水壶捏得变形。
那个男人,浑身肌肉隆起,汗水把他古铜色的皮肤冲刷得油亮,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
以前怎么没觉得,顾南川这么有男人味?
魏清芷心里莫名冒出一股酸气。
她甩了甩头,把这荒唐的念头赶出去。
肯定是装的。
这种强度,坚持不了一个小时就得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太阳从头顶偏到了西山头。
顾南川没有停过一次。
哪怕是一次直腰喘气都没有。
他身后的麦捆,已经码成了一道长城。
沈知意坐在石头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背影。
她没闲着,虽然手不能动,但她一直在心里默默数着。
一亩。
一亩半。
两亩。
当最后一缕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时,顾南川直起腰,手里的镰刀往地上一插。
“当!”
一声脆响。
面前那片原本金黄茂密的麦地,此刻只剩下整整齐齐的麦茬。
两亩半,全光。
顾南川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刚毅的脸庞汇聚在下巴,滴滴答答往下落。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目光穿过田野,直直地射向站在地头的周大炮。
“周队长!”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震得周大炮耳朵嗡嗡响。
周大炮手里拿着个记分本,正准备挑刺扣分。
可看着眼前这光秃秃的地,还有那堆成山的麦捆,他到了嘴边的刁难硬是咽了回去。
这特么还是人吗?
“验工!”顾南川大步走过来,每一步都踩得地皮微颤。
周大炮咽了口唾沫,装模作样地在地里转了一圈。
想找点没割干净的麦茬,或者捆得不结实的麦捆。
可顾南川这活干得太漂亮了。
麦茬齐得像狗啃过,麦捆紧得踢都踢不散。
周围围了一圈社员,都在等着周大炮发话。
周大炮脸皮抽搐了两下,最后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黑着脸在记分本上画了几笔。
“顾南川,二十个工分!沈知意记全勤!”
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二十个工分啊!
这年头,一个壮劳力干死干活一天也就十个工分。
顾南川这一天,顶人家两天!
魏清芷站在人群外,脸色难看得像吞了只苍蝇。
她原本想看顾南川出丑,结果却成了他的个人秀。
那种被当众打脸的感觉,火辣辣的疼。
“走了。”
顾南川没理会周围那些敬畏、羡慕、嫉妒的眼神。
他径直走到沈知意面前,弯腰把她拉起来。
“回家。”
沈知意腿有些麻,踉跄了一下。
顾南川二话不说,直接在她面前蹲下。
“上来。”
沈知意一惊,连连摆手:“不不用,我自己能走”
这么多人看着呢!
这年头虽然没那么封建,但也讲究个男女大防。
“少废话。”顾南川回头,眼神不容置疑,“你那腿要是废了,以后谁给我洗衣服做饭?”
沈知意脸上一红,咬了咬牙,趴到了那个宽阔的背上。
顾南川双手托住她的腿弯,稳稳地站了起来。
夕阳把他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沈知意趴在他背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浓烈的汗味。
并不难闻。
反而让人觉得无比踏实。
这是她下放以来,第一次不用低着头走路。
第一次被人这样明目张胆地护着。
顾南川背着她,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
路过魏清芷身边时,他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一个。
仿佛那个曾经让他掏心掏肺的女人,如今连路边的野草都不如。
魏清芷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
顾南川!
你会后悔的!
你一定会后悔的!
回到那个破屋。
天已经彻底黑了。
顾南川把沈知意放在稻草铺上,自己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大口喘着粗气。
刚才那是强撑着一口气。
现在那口气泄了,浑身的酸痛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两亩半麦子,真不是人干的活。
“你没事吧?”
沈知意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她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掏出半个黑面窝窝头,那是她中午省下来的口粮。
“给。”
她递过去。
顾南川看了一眼那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窝窝头,又看了看沈知意那双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
他没接。
“留着你自己吃。”
顾南川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
“这点东西,喂猫都不够。”
“等着。”
他又是一句等着。
沈知意还没反应过来,顾南川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这一回,他去的时间有点久。
大概过了一个钟头,顾南川才回来。
手里提着一只还在扑腾的野鸡。
那是他在后山下的套子,本来没抱希望,没想到运气爆棚。
“。”
顾南川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在这个缺油少盐的年代,这一句话,比什么情话都动听。
沈知意看着那只色彩斑斓的野鸡,咽了口口水。
但随即,她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这这是投机倒把要是被人看见”
“怕什么?”
顾南川熟练地拧断了野鸡的脖子,眼神狂傲。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我顾南川既然敢娶你,就没怕过事。”
“去烧水,今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灶膛里的火光映红了两个人的脸。
狭小的破屋里,第一次有了家的烟火气。
顾南川一边拔着鸡毛,一边在心里盘算。
光靠种地、抓野味,填饱肚子没问题,但想让沈知意过上好日子,想在这个时代闯出一片天,还远远不够。
他得想办法搞钱。
搞大钱。
他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堆还没来得及处理的麦秆上。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前世,他在南方见过一种用麦秆编织的手工艺品,出口创汇,利润极高。
这周家村别的不多,麦秆那是漫山遍野。
要是能把这门手艺弄起来
顾南川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一世的商业版图,或许就从这一根小小的麦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