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周家村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青雾里。
顾南川起了个大早。
昨晚那颗鸡蛋,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灶台上那个缺了口的粗瓷碗里。
家里穷得叮当响,米缸见了底,连耗子进屋都得含着眼泪走。
但这颗鸡蛋,必须用在刀刃上。
他熟练地生火,干枯的松针被火柴引燃,噼啪作响。
没有油,炒鸡蛋太奢侈,而且沈知意那身体虚不受补,油大了反而坏事。
蒸。
顾南川小心地在碗沿磕破蛋壳,清亮的蛋液滑入碗中。
他又往里兑了点温水,撒了几粒粗盐,用筷子快速搅打。
可惜没有葱花,少了点香气。
随着灶膛里的火苗舔舐锅底,不一会儿,一股久违的蛋香味顺着锅盖缝隙钻了出来。
在这缺衣少食的年月,这味道霸道得很,能把人的魂儿勾走。
顾南川没有自己尝一口,哪怕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开始造反。
他找了个破布盖在碗上,端着热气腾腾的鸡蛋羹,趁着村里人还没上工,大步出了门。
沈知意住的地方在村西头的牛棚边上,那是以前看林人的破屋子,四面漏风。
还没走近,顾南川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那是沈知意。
他脚下一顿,随即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屋里光线昏暗,霉味混合着潮气扑面而来。
沈知意蜷缩在一堆干稻草上,身上盖着那件破旧的棉袄,整个人烧得有些迷糊。
听到动静,她猛地惊醒,身体本能地往墙角缩,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待看清来人是顾南川,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些,但眼里的戒备依旧没散。
“是你”
嗓子哑得厉害,像是吞了把沙子。
顾南川没说话,几步走到她跟前,把那个粗瓷碗往她面前一递。
“吃了。”
两个字,硬邦邦的,没有半点温柔可言。
沈知意愣住了。
碗里的鸡蛋羹还在冒着热气,金黄嫩滑,上面虽然只有几粒粗盐,但在她眼里,这简直是只有梦里才敢想的珍馐。
喉咙不争气地滚动了一下。
但她很快别过头,干裂的嘴唇紧紧抿着:“我不要。你拿走。”
她是成分不好,是被人踩在泥里,但她还没下贱到随便接受男人的施舍。
尤其是这种在这个年代比命还金贵的东西。
“魏清芷不要我了。”
顾南川突然开口,没头没脑的一句。
沈知意一怔,转头看他,不明白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退婚了。”顾南川把碗又往前送了送,几乎怼到了她的下巴底下,“这鸡蛋本来是留着以后结婚给媳妇补身子的。现在婚退了,鸡蛋没处去,你帮我吃了,省得放坏了。”
这理由蹩脚得让人想笑。
鸡蛋怎么会放坏?
这年头谁家鸡蛋不是攒着换盐换火柴?
沈知意看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那里头没有怜悯,没有施舍,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
“为什么?”她问。
“不为什么。”顾南川直接用勺子挖了一块,递到她嘴边,“张嘴。别逼我动手。”
他身形高大,蹲在那儿像座小山,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沈知意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个男人。
而且,她真的太饿了。
胃里像是有一只手在疯狂地抓挠,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活下去。
她颤抖着张开嘴。
鸡蛋羹入口即化,温热咸香顺着食道滑下去,瞬间熨帖了痉挛的胃袋。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掉进碗里。
顾南川看着她一边流泪一边小口吞咽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前世,他在商海浮沉,见惯了各色美人,却从未见过谁吃个鸡蛋羹能吃出这种破碎感。
一碗鸡蛋羹很快见底。
沈知意有些局促地擦了擦嘴角,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谢谢。”
“不用谢。”顾南川收起碗,站起身,“这鸡蛋不是白吃的。等你好了,得还。”
沈知意抬头,眼神黯淡:“我什么都没有,还不起。”
“那就拿人还。”
顾南川丢下这句话,没看沈知意瞬间僵硬的表情,转身大步走出了破屋。
出了门,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顾南川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
一颗鸡蛋送出去了,他自己还饿着。
但他不后悔。
刚才那句话不是开玩笑。
这辈子,他就是要定她了。
不过,光靠一颗鸡蛋可养不活媳妇。
沈知意那身子骨,亏空得太厉害,得吃肉,得补。
顾南川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周家村背靠大青山,前临清河水。
但这年头,山上的野物早被饥饿的村民扫荡得差不多了,河里的鱼也被捞得精光,连手指长的小鱼苗都不放过。
想弄点荤腥,难如登天。
顾南川没回家,而是转身朝村后的芦苇荡走去。
那里水深,淤泥厚,平时没人敢去,怕陷进去出不来。
但他知道,那片芦苇荡深处,藏着好东西。
上一世,村里的二流子赖头就在那儿摸到过几条大黑鱼,拿到黑市换了不少钱。
顾南川挽起裤腿,折了一根长长的芦苇杆,试探着脚下的虚实,一点点往深处蹚。
淤泥没过了小腿,冰冷刺骨。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他屏住呼吸,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浑浊的水面。
突然,一串细密的气泡从前面的水草丛里冒了出来。
有货!
顾南川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
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像一尊雕塑般站在原地,任由蚊虫在脸上叮咬也不动分毫。
那串气泡移动得很慢。
近了。
更近了。
就在那一抹黑色的脊背露出水面的瞬间,顾南川动了。
他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扑,双手如铁钳般探入水中,精准地扣住了那条大鱼的鱼鳃。
“哗啦!”
巨大的水花溅起,一条足有三四斤重的大黑鱼拼命甩动着尾巴,拍打着顾南川的手臂。
但他抓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鱼肉里。
“成了!”
顾南川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这条鱼,够给沈知意熬几顿浓汤了。
至于他自己,鱼杂鱼骨头也能混个水饱。
他提着鱼,没敢走大路,专门挑偏僻的小道往回赶。
刚走到自家院子后墙根,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尖锐的叫骂声。
“顾南川那个杀千刀的呢?给我滚出来!退婚?他也配!要退也是我们家清芷退!”
是魏清芷的那个极品老娘,王翠花。
顾南川眼神一冷,把鱼顺手扔进后院的水缸里,盖上盖子。
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泥水,慢条斯理地绕到前门。
既然有人把脸凑上来让他打,那他就权当是饭前运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