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冲刷着听松庐的青瓦,仿佛要洗尽尘埃,却也让这夜色更显沉重。
苏晚卿回到静室,将那株“朱颜泪”小心地置于一尊白玉浅碟中,其血色叶脉在灯下妖异而凄美,宛如一颗跳动不止的心脏。
她没有半分犹豫,径直走向书案深处,取出了父亲留下的那方松烟墨。
墨盒入手温润,承载着她童年全部的记忆。
她指腹轻轻摩挲着盒底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凸起,依照记忆中的手法,一推一旋。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墨盒底部竟弹开一个暗格。
暗格内,并非想象中的纸卷,而是一枚薄如蝉翼的金针,和一张用朱砂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的丝帛。
“以金针刺眉心‘神庭’、心口‘膻中’、指尖‘十宣’三穴,引气血神思归一。七日不眠,七日不食,以身心为炉,以执念为火,方可炮制‘血茶’……”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剜心刺骨。
这哪里是制茶之法,分明是一套以命相搏的献祭仪式。
赵伯端着姜茶进来,看到那张丝帛,老泪纵横,颤声道:“小姐,不可啊!老太爷说过,此法有违天和,有损寿元,一旦开始,便如箭在弦上,再无回头之路!为了那些污蔑之词,不值得啊!”
“值得。”苏晚卿将金针握在掌心,冰冷的触感让她愈发清醒,“他们要看传承,我便让他们看看,何为苏家刻在骨血里的‘诚心’。赵伯,从现在起,封锁静室,任何人不得打扰。七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替我……昭告天下。”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不是为了傅承砚,不是为了爱恨,甚至不全是为了洗刷冤屈。
这是她作为苏家传人,对茶道信仰的一场扞卫。
当她用金针刺向眉心的那一刻,门外,赵伯颓然跪倒,老迈的哭声被隔绝在厚重的门板之后。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风暴的核心。
傅承砚的私人指挥中心内,气氛肃杀。
巨大的电子屏上,舆情数据如瀑布般刷新,每一条红色的负面评论,都像一根针,扎在傅承砚紧绷的神经上。
“傅总,”阿墨的声音冷静得像ai,“麓云茶舍背后有三家资本在推动,带头的是‘远星资本’。他们的目的很明确,不是为了打垮‘晚卿茶工坊’,而是要借此机会,彻底污名化传统茶道,为他们投资的新式茶饮品牌上市铺路。”
“另外,”阿-墨顿了顿,调出另一份文件,“他们抛出的所谓‘苏家历史污点’,那份指控苏老先生挪用公款的匿名举报信,我们查到了源头。它与十三年前,傅氏旗下一家子公司‘宏业贸易’的账目亏空案有关。当时负责审计的,是业内有名的青年才俊,李维。”
傅承砚鹰隼般的目光骤然收紧:“李维?那个后来因为‘做假账’被行业封杀的审计师?”
“是。”阿墨点头,“当年,李维发现宏业贸易的账目有巨大漏洞,直指其高层与‘远星资本’的前身存在非法利益输送。就在他准备提交报告的前一天,他办公室失火,所有证据被毁。随后,他反被构陷,罪名就是他试图揭露的那些。他因此入狱三年,出来后,妻子因病去世,他本人也……瞎了。”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桩尘封的旧案,一条被毁掉的人生。
原来,对苏家的攻击,从十几年前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魏子期,不过是那只被推到台前的,最愚蠢的棋子。
“傅总,这个李维,出狱后就消失了。我们……”
“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傅承砚的声音淬着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杀伐之气,“活要见人,死要……把他记录的一切,都给我带回来。”
赵峰领命,立刻带人离去。
傅承砚独自站在屏幕前,看着苏晚卿那张清冷倔强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曾经以为,她的所有温柔都是算计。
如今才发现,他自己,才是那个被一张巨大的阴谋之网笼罩,却对此一无所知的、最可悲的傻子。
这张网,不仅困住了他,还险些绞杀了他的爱人,以及她整个家族的清誉。
三日后,江南水乡,一座僻静的临河小院。
赵峰找到了李维。
当年的天之骄子,如今只是一个戴着墨镜,安静坐在窗边,听着评弹的落魄盲人。
面对赵峰的来意,李维只是冷笑一声,声音沙哑:“傅家的人?是来斩草除根的吗?我这条烂命,你们随时可以拿去。”
赵峰沉默地将一部播放器放在他手边,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传出的,是网络上关于“晚卿茶工坊”的各种污蔑,以及魏子期那篇颠倒黑白的檄文。
当听到“窃取”、“骗局”、“伪造传承”这些字眼时,李维抚摸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
“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他低声呢喃,唇边泛起一丝凄凉的笑意,“十三年了,他们还是只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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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赵峰离开。
当夜,赵峰收到了李维发来的一条信息,只有一个地址——城西的一家盲文图书馆。
当赵峰按照指示,在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找到一本厚重的《荷马史诗》盲文版时,他才明白了一切。
书页的触感异常厚重。
他找来专业人士,小心翼翼地将书页分离,里面赫然是另一套用盲文代码压印出的、密密麻麻的账本!
十三年前,那场大火烧掉了所有的纸质证据,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
却没人知道,李维在察觉到危险后,早已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将所有关键账目,用盲文的方式,刻进了这本书里。
这,就是他的“盲文藏账”。
是他在黑暗中,为自己,也为真相,留下的最后一盏心灯。
账本的最后一页,附有一份名单,清晰地记录了当年参与构陷他的所有人,以及资金流向的最终受益人。
名单的顶端,是一个傅承砚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他的亲叔叔,傅振华。
远星资本的幕后掌控者。
当阿墨将扫描破译后的文件呈现在傅承砚面前时,傅承砚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童年时母亲的离奇车祸,家族内部的明争暗斗,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傅总,证据链已经完整。现在,我们可以……”
“不。”傅承砚打断他,目光转向另一块屏幕。
那上面,是听松庐静室的实时监控画面,无声,却惊心动魄。
画面中的苏晚卿,已经形消骨立。
她盘坐在一片散落的茶叶中央,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她身前的紫砂炉上,那株“朱颜泪”正在一种奇特的文火下,缓缓萎缩,沁出一滴滴殷红如血的汁液,滴入下方的茶叶之中。
整个空间,仿佛都弥漫着一种悲壮而神圣的气息。
她在用生命,为自己正名。
傅承砚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站在阳光下,让所有宵小之徒,无所遁形。
那么,他要做的,就不是替她出手。
而是为她,搭好这个世界最高、最华丽的审判台。
他拿起电话,拨给了自己那位远在海外,掌控着全球媒体脉络的合伙人。
“三天后,我要一场全球直播。”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直播的主角,是我的妻子,苏晚卿。”
“我要让全世界都看到,什么是真正的‘诚心’。”
“至于那些跳梁小丑……”傅承砚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我要他们,在最盛大的舞台上,亲口忏悔,然后……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