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之上,空气凝滞如铅。
媒体的闪光灯在庭审开始前如星辰般明灭,将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刻画得无比清晰。
周景渊坐在被告席上,一身手工定制的西装依旧笔挺,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却布满了血丝,儒雅的面具在连日的审讯与舆论轰炸下,已然裂痕遍布。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故作镇定,实则已在崩溃边缘。
他的律师团阵容豪华,正信心满满地准备将沈婆的证词撕成碎片——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妇,她的证言能有多少可信度?
开庭的法槌落下,世界瞬间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证人席。
沈婆被法警搀扶着,缓缓坐下。
她看不见周围的一切,这反而让她隔绝了所有试图动摇她的目光。
她枯坐着,像一尊沉寂的石像,只等一个开口的机会。
“证人沈氏,你指控被告周景渊唆使你,调制特殊助燃香料‘焚香引’,用于烧毁听松庐,可有其事?”公诉人声音沉稳。
“是。”沈婆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周景渊的首席律师立刻起身,嘴角挂着一丝轻蔑:“法官大人,我反对。我的当事人与证人只是香料买卖关系。证人双目失明,仅凭声音和臆测,如何能断定就是我的当事人?这完全是栽赃陷害!”
庭下一片哗然。
利用残疾来攻击证人的可信度,手段虽不光彩,却很有效。
沈婆没有慌乱,她只是转向周景渊的方向,干涸的眼眶仿佛能洞穿人心:“周景渊,你忘了?那天你在我香堂后院,为了让我调出最烈性的‘焚香引’,当场烧了一块你从海外带来的百年奇楠香。你说,事成之后,剩下的半块都归我。”
她顿了顿,用嗅了嗅空气,声音陡然拔高:“那块奇楠,燃时有独特的蜜兰与乳香交织之味,其灰烬冷却后,会散发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冷冽木质香。这味道,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而你身上,现在就沾染着那半块奇楠的味道!”
这番话,如同惊雷。
周景渊下意识地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口,这个动作瞬间暴露了他的心虚。
他为了安神,确实一直在用那块奇楠熏香!
律师脸色微变,但仍强撑道:“荒谬!仅凭一种味道,纯属主观臆断!”
“那么,”公诉人声音一沉,目光转向了旁听席的第一排,“我请求传唤下一位证人。”
法庭的侧门打开,苏晚卿走了进来。
她没有走向旁听席,而是停在门口,微微侧身。
在她的身后,是一个穿着素色棉布裙的少女,正是阿青。
阿青的出现,让周景渊的律师团发出一阵低低的嗤笑。
一个聋哑人?
这简直是场闹剧!
苏晚卿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阿青身上,给了她一个安定而鼓励的眼神。
然后,她走到年轻的律师小秦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小秦紧张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法官大人,这位是我的另一位证人,阿青。”小秦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但眼神却很坚定,“她是一位聋哑人,但她所‘看’到的,将成为本案最无可辩驳的证据。”
在手语老师的协助下,阿青走上证人席。
她有些紧张,但当她看到苏晚卿那双清亮安定的眼睛时,所有的惶恐都化为了力量。
律师轻蔑地问:“你听不见,也不会说话,你怎么证明你看到了什么?”
阿青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通过手语老师,向法官“陈述”:
【那天,我在香堂后院劈柴。
我看见周先生(她指了指周景渊)和沈婆婆在说话。
我听不见声音,但我看得很清楚。】
【周先生一开始在笑,很温和,他递给沈婆婆一个盒子。
沈婆婆打开后,表情很害怕,一直在摇头。】
【然后,周先生的脸就变了。】
阿青的手势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她模仿着周景渊当时的样子,眼神瞬间变得阴狠,嘴角下撇,做出一个口型。
【他指着沈婆婆,嘴巴在动,我虽然听不见,但我会读唇语。
他说的是——‘你,没,有,选,择’。】
全场死寂!
周景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如见鬼魅!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在他眼中如同蝼蚁、毫无存在感的聋哑丫头,竟然会读唇语!
阿青的“陈述”还在继续:
【他还做了一个手势。】
少女缓缓抬起手,并拢食指和中指,在自己的脖颈上,用力地、慢慢地划过。
一个割喉的动作。
无声的画面,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杀伤力!
周景渊的律师彻底呆住了。
他们可以质疑一个盲人的听觉,却无法反驳一个聋人眼中最纯粹的、未经声音污染的画面!
聋眼作证!
一个用极致的嗅觉,锁定了物证与动机;一个用极致的视觉,复刻了死亡威胁的现场。
两个被世人视为“残缺”的感官,此刻却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所有的狡辩与伪装撕得粉碎。
“我反对!这是设计好的!是污蔑!”周景渊终于失控,他猛地站起来,指着证人席上的阿青和沈婆,状若疯魔,“她们都是苏晚卿的人!是她指使的!”
法槌重重敲响,法官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庭内:“被告保持肃静!带下去!”
周景渊被法警死死按住,他透过人群,看到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苏晚卿。
她的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悲悯,仿佛在看一粒早已注定的尘埃。
香骨成碑。
他用那块奇楠香的傲慢,为自己立了一座名为“贪婪”的墓碑。
而沈婆的良知,阿青的眼睛,则成了那碑上,一笔一划刻下的、无法磨灭的罪证。
庭审结束,大局已定。
法院门口,苏晚卿为沈婆披上一件外衣,又轻轻拍了拍阿青的手背。
“谢谢你们。”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暖意。
“是我该谢谢你,苏小姐。”沈婆的声音带着哽咽,“是你让我这瞎了的眼,活明白了。”
阿青则用手语比划着:【师父,茶道即人心,是你教我的。】
不远处,流浪少年阿墨靠在墙角,帽檐压得很低,看到她们平安出来,嘴角微微勾起,转身没入人海。
他刚刚将周景渊在海外的最后一处秘密资产地址,匿名发给了警方。
弱势者的反杀,不是靠嘶吼,而是用他们被忽略的特质,给予强权最精准、最致命的一击。
这一幕,被远处一辆黑色迈巴赫的后座上,一台高清平板电脑实时转播着。
傅承砚死死地盯着屏幕里那个清冷的身影。
他看着她如何运筹帷幄,如何将两个看似最无力的证人,变成刺穿周景渊心脏的最锋利的剑。
他看着她如何赢得满堂喝彩,却依旧淡然如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看着她转身,对身边的沈婆和阿青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无比的微笑。
那个微笑,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傅承砚的瞳孔。
三年的婚姻里,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笑。
她对他笑时,总是带着讨好与期盼,脆弱得像一件易碎的瓷器。
而现在,她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了。
她站在阳光下,身边围绕着一群被她拯救和吸引的人,他们是她的弟子、她的伙伴、她的守护者。
她用废墟之上开出的花,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坚不可摧的王国。
而他傅承砚,这个曾拥有她全部世界的王,如今,却连踏入她国境的资格,都已丧失。
平板电脑的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自己那张憔悴、悔恨到扭曲的脸。
他忽然明白,苏晚卿曾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不是让他失去什么。
而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曾经毫无保留给予他的一切——那份温柔、信任、谋略与光芒,如今,她悉数奉还给了整个世界。
唯独,再也不会分给他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