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星火燎原
六月二十八的洛阳朝会，气氛比往日更凝重。
三件事摆在案头：江南虎丘文会定于七月初一召开，已广发请帖；西夏急报，三个叛乱部族集结了八千骑兵，正逼近兴庆府；幽州学堂被毁书案，查到了三个本地书生头上。
赵恒听完奏报，没有立刻表态。他看向新上任的刑部尚书赵鼎——此人原是大理寺少卿，以铁面无私着称，是李光力荐入阁的。
“赵尚书，毁书案按律该如何处置？”
赵鼎出列：“回陛下，毁坏官学书籍，按《大宋刑统》当杖八十，流三千里。若系士子，先革功名，永不叙用。”
阶下一片低语。杖八十不死也残，流三千里等于送命，更何况革除功名——这对读书人来说是比死还难受的惩罚。
新任御史中丞秦桧——对，就是那个秦桧，此时他还只是御史台的新锐，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是否……从轻发落？那三个书生都已认罪，称是一时糊涂。且士林对此案颇为关注，若处置过重，恐激起……”
“激起什么？”赵恒打断他，“激起更多人效仿，去毁书砸学堂？秦御史，黄潜善的人头还挂在宣德门外，你是不是觉得朕的刀，已经钝了？”
秦桧脸色煞白，慌忙跪地：“臣不敢！”
赵恒不再看他，对赵鼎道：“就按律办。但加一条——三人服刑前，先押到幽州学堂，当着全体师生的面杖责。打完了，让他们亲手抄三百本书赔给学堂。抄不完，刑期再加三年。”
这招更狠。肉体刑罚之外，还要精神羞辱。但没人敢再劝。
“第二件事，西夏。”赵恒看向兵部尚书刘韐，“李仁孝要的火器甲胄，发了吗？”
“已发三成，剩余七成正在装船。”刘韐犹豫道，“只是……韩世忠将军从登州来报，说海上风浪大，船队可能要延误数日。”
“延误？”赵恒冷笑，“传旨韩世忠：七月初五之前，必须运到。延误一日，他这水师统制就别当了。再告诉李仁孝——朕给他兵甲，不是让他守着兴庆府挨打。七月初十之前，朕要看到捷报。若做不到，朕不介意换一个听话的西夏国主。”
这话说得重了。李光忍不住劝道：“陛下，是否太急？李仁孝毕竟年轻……”
“年轻不是借口。”赵恒道，“朕二十三岁守东京的时候，他还在玩泥巴。既为一国之主，就得担起责任。担不起，就让位。”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当然，朕也不会真看着他败。传密旨给岳飞：命他调三千幽州骑兵，陈兵宋夏边境。若李仁孝真顶不住了，可以‘借道助剿’——但西夏的事，终归要西夏人自己解决。”
这是软硬兼施。既给压力，也给后路。
“第三件事，江南。”赵恒终于说到这个最棘手的，“虎丘文会，朕让陆游去了。但光去还不够。李光。”
“臣在。”
“你以尚书令的名义，给江南各州知府去函。告诉他们：朝廷鼓励讲学议政，但若有人借文会之名，行谋逆之实——黄潜善就是前车之鉴。这话说得明白些，别让他们装糊涂。”
“臣遵旨。”
“还有。”赵恒想了想，“把幽州学堂被毁书的案卷，连同处置结果，抄送江南各州府学。让那些准备在文会上高谈阔论的先生们看看，毁书的下场是什么。”
朝会散去时，日头已高。赵恒回到御书房，银川已在等候，手里拿着一封密信。
“陛下，江南刚送来的。”她低声道，“郑钧他们……不止要开文会。”
赵恒展开信。是张宪安插在郑家的人送出的情报：郑钧等人密议，要在文会上当众焚烧边陲学堂的课业本，以示“涤荡胡风”；还要联名上书，要求废黜实务科，恢复旧制；更毒的是，他们准备在江南各州发起“罢考”——今秋乡试，江南士子集体罢考，逼朝廷让步。
“罢考……”赵恒把信纸揉成一团，“他们真敢。”
“若真罢考，今秋科举就废了一半。”银川忧心道，“江南是科举大省，占三成名额。若江南士子罢考，新政就成了笑话。”
“那就让他们罢。”赵恒反而平静了，“他们以为罢考能逼朕，却不知道，这正好给了朕机会。”
“什么机会？”
“开科取士的机会。”赵恒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北方，“幽云十六州、辽东、西夏、大理……这些地方有多少寒门子弟，多少胡人俊才？江南不考，朕就取北人。等北人做了官，治了地方，江南那些老爷们再想回头，就晚了。”
他眼中闪着冷光：“他们以为把持了科举，就把握了仕途。朕偏要告诉他们——这天下，不是只有江南人会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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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幽州学堂。
三个毁书的书生被押到操场时，两百多师生已经列队等候。百姓也来了不少，围在学堂外，指指点点。
行刑的是州衙的差役，杖子是新制的，胳膊粗，打在肉上闷响。第一杖下去，三个书生就惨叫起来。他们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细皮嫩肉，哪里受过这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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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琳不忍看，别过脸去。但岳飞按住了他的肩：“看着。让他们也看着。”
孩子们起初也害怕，有些捂住眼睛。但耶律明忽然说：“他们毁书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
一句话点醒了众人。是啊，这些书是他们一本本抄回来的，是先生们辛苦攒下的。被毁的时候，谁心疼过他们？
杖打到三十下时，三个书生已经血肉模糊，喊都喊不出了。围观的百姓里，有人开始啜泣——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但没人敢求情。
八十杖打完，三人瘫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衙役泼了凉水，才悠悠醒转。
“现在，”岳飞开口，“你们有三个选择：第一，流三千里，去岭南烟瘴之地，生死由命；第二，留在幽州，给学堂抄书赔罪，抄满三百本，刑期可减；第三——”
他顿了顿：“进学堂读书，跟这些孩子一样，学实务，学胡汉和睦之道。学好了，功名可复，前程还有。”
三个书生愣住了。他们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还有后路。
“选哪个？”岳飞问。
最年轻的那个挣扎着抬起头，看向操场上的孩子们。那些他曾经看不起的“胡崽子”，此刻站得笔直，眼神清澈。而他自己呢？读了十几年圣贤书，却做出毁书下作之事。
“我……我选第三个。”他哑声道。
另外两个也陆续点头。他们不怕死，但怕这样屈辱地死，怕死后还被乡人唾弃。
“好。”岳飞对陈琳道，“陈先生，这三个学生，交给你了。”
陈琳深吸一口气，走到三人面前：“进了学堂，就没有什么书生、罪人，只有学生。你们能做到吗？”
三人艰难点头。
“那从今天起，”陈琳转身对全体师生说，“他们就是你们的同窗。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但若再犯——”他看了岳飞一眼，“军法处置。”
孩子们沉默了。但很快，完颜康第一个走出来，扶起那个最年轻的书生：“我扶你去医舍。”
有人带头，其他孩子也跟上。两个汉人学生扶起另外两人，缓缓走向医舍。
围观的百姓看着这一幕，久久无言。他们原本以为会看到血腥的惩戒，却看到了更震撼的东西——宽恕，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李老汉抹了抹眼角，对身边的乡亲说：“看见没？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气度。”
消息传到府衙，那些还在观望的士绅彻底服了。软的硬的，岳将军都玩得炉火纯青。再跟新政作对，不是找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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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的治理，比幽州顺得多。
完颜宗弼用剿匪和抗洪两件事，彻底树立了威信。现在他说要办学堂，没人敢反对；他说要分田，大户乖乖配合；他说要修路，各族抢着出工。
六月底，辽阳府到登州的官道修通了。虽然只是夯土路，但宽敞平整，马车能并行。韩世忠的第一批海运物资——五千石粮食、三百头耕牛、还有整整一船的农书和算具，沿着这条路运进辽东。
完颜宗弼亲自在辽阳城外迎接。当他看到那些崭新的农具、那些印着汉字的书册时，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眼睛湿润了。
“大帅，”纥石烈低声说，“赵恒……是真想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我知道。”完颜宗弼摸着耕牛的脊背，“所以咱们更得把事情办好。告诉各部落首领：秋收后，每家必须送一个孩子来学堂。不送的，明年分田减半。”
“这……会不会太严？”
“严？”完颜宗弼摇头，“你是没去过幽州，没看过那边的学堂。那些孩子，汉人、契丹人、女真人坐在一起读书，一起算数，一起画图——那才是未来。咱们辽东，不能落后。”
正说着，一骑快马从南边奔来。信使滚鞍下马，呈上密信。完颜宗弼看完，脸色微变。
“大帅，出什么事了？”
“江南那边……要出大事。”完颜宗弼把信递给纥石烈，“郑家那帮人，要在文会上烧边陲学堂的课业本。陛下让咱们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江南真的罢考，新政真的受阻。”完颜宗弼望向南方，目光深远，“那时候，就该咱们北人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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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苏州虎丘。
文会还没开始，山下已经聚集了上千士子。白衫如云，折扇轻摇，看起来是风雅的盛会。但知情的人都嗅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
陆游带着国子监的师生，住在山脚的驿馆。同行的还有边陲学堂的五个学生代表——两个汉人，一个女真，一个契丹，一个党项。这是赵恒特意安排的：要让江南士子亲眼看看，他们口中的“胡崽子”是什么样子。
“陆祭酒，”一个年轻博士忧心忡忡，“听说郑钧准备了三百本边陲学堂的课业，要在文会上当众焚烧。咱们……要不要阻止？”
“不必。”陆游五十多岁，清瘦矍铄，是朝中有名的学者，也是新政的坚定支持者，“让他们烧。烧完了，咱们再拿出来。”
“再拿出来？”
陆游从行囊中取出一摞崭新的课业本：“这是陛下让翰林院连夜赶印的，一模一样。他们烧一本，咱们摆出十本。看是他们烧得快，还是咱们印得快。”
他顿了顿，又说：“况且，真正的‘课业’——”他看向那五个学生，“在这儿呢。”
五个孩子有些紧张，但腰杆挺得笔直。尤其是那个女真学生完颜硕，他怀里抱着一个木盒，里面是他在洛阳边陲学堂的所有课业——汉文、女真文对照的《论语》抄本，实务算术的习作，还有一份分析胡汉风俗的策论。
“先生，”他问，“要是他们骂我们，我们……可以说话吗？”
“当然可以。”陆游温声道，“但记住陛下的话：不争口舌，只讲事实。你们读什么书，写什么字，做什么学问——这些，就是最好的回答。”
山风拂过，松涛阵阵。虎丘剑池的水泛着粼粼波光，千年古塔在夕阳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一场没有刀兵却关乎国运的较量，即将在这片江南名胜之地展开。
而在更远的北方，幽州的学堂里，孩子们正在抄写新书；辽东的田野上，耕牛开始犁地；西夏的草原上，李仁孝披甲上马，身后是八千党项铁骑。
星火已经点燃。是燎原，还是熄灭，就看这个七月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