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缓兵与决断
居庸关的夜，静得反常。
自黄昏时分耶律大石收到赵恒的最后通牒，西辽大营就再没有传出任何动静。没有进攻的号角，没有集结的鼓声，连巡逻的骑兵都撤回了营寨。
关墙上，种师道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裹着染血的披风，在敌楼箭窗前站了整整两个时辰，目光死死盯着五里外那片灯火寥落的营寨。
“老将军，去歇会儿吧。”王禀端来一碗热粥，“西辽人怕是真要和谈了。”
“和谈？”种师道冷笑，接过粥碗却只捧在手里，“耶律大石是什么人？十六岁就敢率三百骑夜袭辽主行帐，二十七岁能在西域白手起家重建大辽。这种人，会轻易认输？”
他喝了一口粥，滚烫的粥水让干裂的嘴唇一阵刺痛：“这安静不是认输，是在憋大招。”
话音未落，关外黑暗处突然亮起火光。
不是营寨里的灯火，而是移动的火把——至少数百支，正从西辽大营侧后方缓缓靠近。火光照亮了一面面旗帜，旗帜上的图案在夜风中翻卷。
王禀眯眼辨认：“那是……高昌回鹘的旗？还有龟兹、于阗……西域诸国的旗都来了？”
种师道放下粥碗，眼中闪过明悟：“原来如此。耶律大石不是在求和，是在等援军——他把西域那些附庸国的兵调来了。”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西辽军这两日攻势减弱。耶律大石在拖延时间，等他的西域联军抵达。一旦援军到齐，就不是五万对八万，可能是八万对八万，甚至更多。
“快马传信给陛下！”种师道转身，声音急促，“告诉陛下，耶律大石的缓兵之计！他真正的援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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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星空下，幽州行辕的灯烛燃至深夜。
赵恒没有睡。他在看银川从洛阳发来的密信，信上除了汇报朝政，最后添了一行小字：“昨夜梦见荷花全开了，想来是吉兆。妾在洛阳等陛下凯旋，荷花之约，不敢忘怀。”
荷花之约。他答应过她，等燕云收复，要在洛阳重建的上林苑里，为她种满荷花。
“陛下。”张宪轻步入内，“居庸关急报。”
赵恒接过军报，借着烛光快速浏览。当看到“西域联军已至”那几个字时，他的手顿了顿。
“果然。”他把军报放在案上，“耶律大石这种枭雄，怎么可能轻易求和。”
“陛下，我们现在怎么办？”张宪问，“西域诸国兵马虽不如西辽精锐，但胜在人多。若真凑出三五万援军，居庸关的压力……”
“压力会倍增。”赵恒接话，“但这也是机会。”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幽燕地图前。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羊皮上，笼罩了整片燕云大地。
“耶律大石为什么要调西域兵来？因为他的西辽本族兵马不够了，损失太大了。这说明什么？”
张宪思考片刻：“说明……居庸关的防守是有效的，西辽军已经伤筋动骨？”
“对。”赵恒手指点在居庸关位置，“种老将军用不到两万兵马，扛住了五万西辽铁骑七天猛攻，打得耶律大石不得不从万里之外调兵。这是何等战功！”
他的手指又移到西辽大营后方：“而且西域兵远道而来，人困马乏，水土不服。更重要的是——他们真是心甘情愿来为耶律大石卖命吗？”
张宪眼睛一亮：“陛下的意思是……”
“分化瓦解。”赵恒转身，“传令，让李仁孝来见朕。”
半个时辰后，睡眼惺忪的西夏国主被带到行辕。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这些天跟着宋军作战，晒黑了不少，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战场磨砺出的沉稳。
“陛下深夜召见，有何急事？”李仁孝行礼问。
“你西夏与西域诸国，可有往来？”
李仁孝愣了愣：“有些贸易往来。高昌回鹘的可汗，与我舅舅是结拜兄弟。”
“好。”赵恒点头，“朕要你修书一封，以你个人名义，写给高昌回鹘可汗。告诉他：耶律大石在中原损兵折将，已是强弩之末。若他此刻倒戈，朕许他西域霸主之位，大宋永为后盾。”
李仁孝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离间计？”
“是阳谋。”赵恒道，“西域诸国依附西辽，不过是因为耶律大石势大。现在西辽在中原碰了钉子，那些墙头草自然会掂量掂量。你以党项国主、大宋盟友的身份去信，分量足够。”
少年国主沉思片刻，郑重拱手：“外臣明白。这信外臣来写，但需陛下加盖玉玺，以示大宋天子承诺。”
“准。”
李仁孝退下后，赵恒又连续下了几道命令：令韩世忠继续袭扰西辽后勤，但重点转为截击西域援军的粮道；令岳飞加快整顿幽州防务，准备随时北上支援居庸关；令太原方面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岳云，并严密封锁其生还的消息——这步棋，或许关键时刻能用上。
全部安排妥当，已是寅时初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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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七月十三午时的最后期限，只剩不到六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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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湾北岸，韩世忠的“水师陆战队”正在打一场别开生面的战斗。
他们没有列阵，没有冲锋，而是像水鬼一样潜伏在芦苇荡里，专挑西域援军的运输队下手。
“统制，又来了一队！”解元趴在泥水里，指着远处官道上的车队，“看旗号是于阗兵，押运的是箭矢和火油。”
韩世忠举起望远镜。果然，一支约五百人的队伍护着二十多辆大车，正从北向南行进。这些西域兵显然不适应中原气候，一个个无精打采，连基本的警戒哨都没放。
“老规矩。”韩世忠放下望远镜，“第一队去前面挖陷坑，第二队在两侧埋伏，第三队跟我从后面包抄。记住，不要俘虏，不要缴获，只烧粮草军械。”
“那这些于阗兵……”
“敢反抗就杀，不反抗就放他们走。”韩世忠咧嘴笑，“咱们要的是他们传话——告诉后面的人，这条路走不通。”
战斗在辰时打响，结束得很快。于阗兵根本没组织起像样的抵抗，一见宋军从四面八方杀出，扔下辎重车就四散奔逃。
韩世忠也不追，只让士兵把火油浇在车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黑烟冲天而起，十里外都能看见。
“统制，这都第三天了。”解元看着火光，“咱们烧了至少一百车粮草，西辽人该急了吧？”
“急是急了，但还不够。”韩世忠望向北边，“得让他们疼到骨子里。”
他招手叫来一个懂西域话的俘虏：“你，回去给耶律大石带个话：就说渤海龙王说了，这海、这岸、这路，都是大宋的。他想运粮运兵，得问龙王答不答应。”
俘虏战战兢兢记下，连滚爬爬地跑了。
“统制，您这‘渤海龙王’的名号，怕是要传遍天下了。”解元笑道。
“传就传吧。”韩世忠拍拍身上的泥土，“反正打完这仗，老子还回水师去当统制。陆地上的事，让岳将军他们操心去。”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清楚：这一仗打下来，水师再也不是只能守江守海的辅助兵力了。他们证明了自己能在陆上作战，能在敌后搅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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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将至，居庸关外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耶律大石的中军大帐前，西域诸国的将领齐聚一堂。高昌回鹘可汗仆固俊、龟兹王尉迟胜、于阗王李圣天……这些在西方称霸一方的君主，此刻都看着主位上的西辽皇帝。
“诸位。”耶律大石开口，声音嘶哑但依然威严，“宋帝给的最后期限快到了。是战是和，今日必须有个决断。”
仆固俊首先发言：“陛下，我军远道而来，人困马乏。不如暂且退兵，休整之后再做打算？”
“退兵？”耶律大石眼中寒光一闪，“退到哪里去？退回西域？那中原这万里江山，就永远归宋人了！”
“可是陛下……”于阗王李圣天犹豫道，“我军粮道被宋军水师截断，后方不稳。前线又攻不下居庸关，这样耗下去……”
“所以朕决定。”耶律大石站起身，“今日午时，朕亲自率军，做最后一次总攻。诸位若还认我这个大辽皇帝，就带兵一起上。若不敢——”
他扫视全场：“现在就可以走，朕绝不阻拦。”
帐内一片死寂。这些西域君主互相交换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挣扎。
走？那等于彻底得罪西辽，以后在西域的日子不好过。
战？宋军明显不是软柿子，居庸关那堆积如山的尸体就是明证。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中，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传令兵冲进来，扑倒在地：“陛下！高昌回鹘的粮队在三十里外遭宋军伏击，全军覆没！”
“什么？！”仆固俊霍然起身。
几乎同时，又一个传令兵冲入：“报！龟兹王子的先锋营昨夜遇袭，伤亡过半！”
“报！于阗辎重队被焚……”
一连串噩耗让帐内炸开了锅。西域诸将这才意识到，他们不是来捡便宜的，是跳进了一个大火坑。
耶律大石的脸色铁青。他知道，这是宋军的心理战——在最后期限前，用连续的袭击瓦解西域联军的斗志。
“诸位！”他拔高声音，“这是宋军的诡计！他们想让我们自乱阵脚！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今日必能破关！”
但已经晚了。仆固俊第一个拱手：“陛下，我高昌儿郎不能再这样白白送死了。抱歉。”
说完转身出帐。龟兹王、于阗王紧随其后。片刻之间，帐内走了一半人。
耶律大石跌坐回座位，看着空了一半的大帐，突然大笑起来。笑声苍凉，在空旷的帐篷里回荡。
“陛下……”亲卫萧斡里剌担忧地看着他。
“传令。”耶律大石止住笑，眼中只剩下决绝，“把所有本族兵马集结起来。午时一刻，全军总攻。”
“那西域联军……”
“让他们滚。”耶律大石声音冰冷，“我耶律大石征战一生，不靠墙头草。就算只剩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打出西辽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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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正，居庸关。
种师道看着关外西辽军开始集结，但规模明显小了很多。西域诸国的旗帜不见了，只剩下西辽本族的旗。
“老将军，他们真要拼命了。”王禀握紧刀柄。
“拼命好。”种师道拔剑出鞘，“就怕他们不拼命。传令全军：这是最后一战，打完，咱们就能回家！”
关墙上，疲惫不堪的宋军爆发出最后的吼声。箭矢上弦，滚石就位，震天雷堆在垛口。
而就在这时，南方官道上烟尘大作。一面赤色龙旗在烟尘中招展，旗下是黑压压的铁骑洪流。
“援军！是陛下的援军到了！”王禀激动大喊。
关墙上顿时欢声雷动。
种师道看着那面越来越近的龙旗，老眼湿润。他举起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开城门！迎陛下！然后——”
剑指关外正在列阵的西辽军。
“随老夫杀出去！让耶律大石看看，什么叫大宋铁骑！”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决战，提前开始了。
（第九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