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铁壁与软肋
居庸关的夜被火光照亮。
子时刚过,西辽军就像发疯的兽群扑向关墙。这次不再是试探性进攻,而是真正的总攻——耶律大石把剩下的四万三千兵力全部压上,从三面同时猛扑。
关墙上,种师道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反而笑了:“终于来了。”
震天雷如雨点般砸下,在关前炸开一团团火球。改良床弩的破甲锥发出尖锐破空声,每一发都能穿透三四个西辽士兵。但敌军太多了,多到用尸体都能堆出登上城墙的斜坡。
“火油!倒火油!”王禀的嗓子已经吼出血腥味。
滚烫的火油从垛口倾泻而下,紧接着火箭射落,关墙前瞬间化作火海。西辽士兵在火焰中惨叫翻滚,但后面的人踏着同伴烧焦的尸体继续向前。
关墙东段最先告急。三百契丹降兵在这里死守了两个时辰,箭矢射尽就用刀砍,刀砍卷了就用石头砸。当西辽云梯第三次搭上这段城墙时,那个曾在种师道面前说要为儿子守住三十亩田的老兵,抱着一捆点燃的震天雷跳下了城墙。
爆炸声淹没在战场轰鸣中,但那段云梯和爬在上面的十七个西辽兵,都化作了血肉碎片。
“补上去!把预备队调上来!”种师道亲自持剑冲向东段,花白的胡须在火光中飘动。
关墙在颤抖,大地在颤抖。这是真正的生死相搏,每一息时间都用鲜血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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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夜空下,渤海湾的海面却异常平静。
韩世忠站在楼船船头,看着北方海平面上若隐若现的灯火。那是西辽残存的十三艘战船,在昨日惨败后撤退到三十里外,再不敢靠近海岸。
“统制,要不要追上去全歼?”解元摩拳擦掌。
“不。”韩世忠摇头,“陛下有令,水师的任务是封锁海路,不是追穷寇。”
他转身看向船舷边那些新缴获的西辽战船。这些船比宋船更大,更适合远海航行,但缺乏宋军擅长的火器和接舷战术。
“把俘虏的船匠带上来。”
片刻后,三个契丹老匠人被带上甲板。他们跪在地上,用生硬的汉语求饶。
韩世忠蹲下身,用契丹语问:“你们会造海鹘战船?”
三个匠人愣住了——这位宋军将领竟然会说他们的语言。
“是……是的将军。”最年长的匠人颤声回答,“我们在可敦城为耶律大石造过二十艘海鹘船。”
“好。”韩世忠站起身,“从现在起,你们为大宋造船。工钱是西辽的三倍,家人可以接来登州安置。但若耍花样——”
他指了指船舷外漆黑的海面:“海里喂鱼。”
匠人连声称是。韩世忠这才对解元低声道:“看到没?耶律大石能从西域万里东征,靠的不只是骑兵,还有这些工匠。我们要学的还很多。”
海风带来远方的咸腥味,也带来了某种预感。韩世忠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是居庸关,是主战场。水师已经完成使命,但他总觉得自己还能做更多。
“传令各船。”他突然说,“抽调两千水兵,组成陆战队。明日登陆,从侧翼威胁西辽军后路。”
“可是统制,我们只有五千水师,再分兵的话……”
“陛下在居庸关死战,我们守在海上算什么?”韩世忠握紧刀柄,“水师也是兵,是兵就该上阵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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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城,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
赵恒没有睡。他在临时行辕里看着地图,手指从居庸关划向西北方的宣化,再划向西南方的蔚州。
“陛下,该休息了。”张宪轻声劝道。
“睡不着。”赵恒揉了揉眉心,“耶律大石不是庸才。他在居庸关死攻,一定还有后手。”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信使满身尘土冲进来,扑倒在地:“报!西辽分兵一万,绕道飞狐陉,正在攻打蔚州!”
飞狐陉是太行八陉之一,地势险要,但确实可以绕过居庸关直插燕云腹地。
赵恒猛然起身:“蔚州守军多少?”
“只有……只有八百州兵,加上临时征募的壮丁,不超过一千五。”
大殿里一片死寂。蔚州若失,西辽军就可以南下劫掠,甚至威胁到刚收复的幽州侧翼。而宋军主力全在居庸关和幽州,根本无兵可调。
“完颜拔速到哪了?”赵恒突然问。
“女真归义军昨夜已过密云,按行程明天能到古北口。”
“太慢。”赵恒走到地图前,盯着那条蜿蜒的山路,“传令完颜拔速,分一千轻骑,带三日干粮,急行军直扑蔚州。告诉他——”
他顿了顿:“蔚州城里有两万百姓。守不住,朕不怪他;但若西辽军在城里屠城,他就别回幽州见朕了。”
这是残酷的命令。一千骑兵对一万西辽军,几乎是送死。但战场之上,有时候就是要用少数人的牺牲,换取多数人的生机。
信使领命而去。赵恒又看向地图上的另一个点——宣化。
“李仁孝的西夏军现在何处?”
“昨日在怀来城外与西辽偏师交战,斩首八百,现已退回居庸关内休整。”
赵恒沉思片刻:“传信给李仁孝,让他率三千骑兵,出紫荆关,佯攻西辽军侧后。不必死战,只需制造混乱,牵制敌军兵力。”
一道道命令发出,像下棋般调动着各方棋子。但赵恒心里清楚,这都是权宜之计。真正的关键,还在居庸关。
只要居庸关不破,西辽军再怎么迂回都是无根之木。可若是居庸关破了……
“陛下。”又一个信使冲进来,这次是喜报,“太原急报!岳云将军……没死!”
赵恒猛地转身:“什么?”
“是重伤假死,太医用了参汤吊命,昏迷三日今晨醒过来了!只是……双腿已废,今后再不能骑马征战。”
大殿里响起一片松气声。赵恒闭上眼睛,久久不语。
活下来了。那个少年将军活下来了。
虽然残了,但活着就好。对岳飞,对大宋,这都是不幸中的万幸。
“厚赏太医。传旨太原,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岳云的命。”赵恒重新睁开眼睛时,眼中有了些光亮,“再传信给岳飞,让他专心战事,儿子朕替他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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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时,居庸关的攻势终于暂歇。
西辽军在关墙下留下了至少五千具尸体,关墙上宋军也伤亡近两千。种师道左臂的箭伤崩裂,血流了半身,但他仍坚持在敌楼指挥。
“老将军,您下去包扎吧。”王禀几乎哀求。
“包扎什么。”种师道撕下一截战袍,胡乱缠住伤口,“耶律大石天亮还会攻。去清点还剩多少震天雷。”
“还剩……还剩不到三百枚。箭矢也只剩四成了。”
种师道沉默了。火器箭矢是守关的关键,一旦耗尽,光靠刀剑是守不住关隘的。
“派人去怀来催运军械。”他说,“再组织百姓,把城里的门板、房梁都拆了,做成滚木擂石。”
“可是百姓……”
“告诉他们,关破了,西辽人进来,他们的房子连地基都保不住。”种师道的声音冷硬如铁,“现在拆房,战后朝廷加倍补偿。不拆,大家一起死。”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慈不掌兵,这个道理老将军比谁都懂。
天色渐亮,关外西辽大营又响起号角。但这次,进攻没有立即开始。
探马来报:西辽军在整顿队形,耶律大石的中军大帐前,正在集结一支特殊的部队——重甲步兵,人人披双层铁甲,手持巨斧大盾。
“铁鹞子。”种师道脸色一沉,“耶律大石把看家本领拿出来了。”
铁鹞子是西辽最精锐的重步兵,全身覆甲,寻常箭矢难伤,专门用于攻坚破城。以往在西域,这支军队曾踏平过无数城池。
“传令,把所有火油集中到东段和西段。铁鹞子攻哪段,就烧哪段。”
“可是火油只剩不到五十桶了……”
“那就省着用。”种师道咬牙,“等他们爬上城墙再倒,烧一个是一个。”
太阳完全升起时,西辽的铁鹞子出阵了。三千重甲步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向关墙推进,脚步沉重如擂鼓。他们不跑不急,因为铠甲太重跑不动,也因为自信——自信宋军的箭矢奈何不了他们。
关墙上,宋军弓箭手射出的箭矢叮叮当当打在铁甲上,果然大多被弹开。
铁鹞子越走越近,已经进入百步距离。
种师道举起右手。
八十步。
七十步。
六十步——就是现在!
“放!”
不是箭矢,不是滚石,而是从关墙上抛下的无数陶罐。陶罐砸在铁鹞子阵中碎裂,溅出黏稠的黑色液体。
铁鹞子们起初不解,直到火箭落下。
“轰——”
火油遇火即燃,关墙前瞬间化作炼狱。铁甲在高温中发烫,里面的士兵惨叫着想脱甲,但重甲穿戴复杂,一时半会根本脱不下来。
有人在地上打滚,有人互相帮忙解甲,整个铁鹞子阵型大乱。
而就在这时,关墙城门突然打开。
不是被攻破,而是主动打开。
李仁孝率三千西夏骑兵从关内冲出,直扑混乱中的铁鹞子。这些党项骑兵不用箭,用套索——长长的皮索抛出去,套住铁鹞子的脖子或手臂,然后打马拖行。
重甲步兵最怕的就是这个。一旦倒地,沉重的铠甲让他们根本爬不起来,只能被活活拖死或被马蹄踏死。
耶律大石在中军看见这一幕,气得拔刀砍翻了身边的亲卫。
“撤!鸣金收兵!”
西辽军如潮水般退去。这次,他们没有再回头。
关墙上,种师道看着退去的敌军,终于支撑不住,靠着墙垛缓缓坐下。
“老将军!”王禀冲过来。
“没事……”种师道喘着粗气,“就是累了。告诉陛下,居庸关……还在。”
太阳升到中天,照亮关墙上下层层叠叠的尸体。
距离七月十五,还剩四天。
(第九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