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程和岳飞回到东京时,已是四月清明。两人都瘦脱了形,赵士程左臂中了一箭,伤口化脓,高烧三日才退;岳飞身上七处刀伤,最重的一处在肋下,深可见骨。但他们都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了金国分裂的确切消息——完颜昌在辽东称王,国号“东金”;完颜宗干控制上京及中原占领区,国号仍为“金”;完颜宗弼率西路大军屯驻大同,态度暧昧。
“三足鼎立。”赵恒在病榻前听完汇报,咳了两声——他也病了,连日操劳加上春寒,染了风寒,“对我们最有利。”
“但完颜昌要价很高。”赵士程声音虚弱,但眼神清明,“他不仅要火药配方,还要宋国工匠,还要……陛下的公主。”
“公主?”李纲怒道,“陛下尚无子嗣,哪来公主!”
“所以臣拒绝了。”赵士程顿了顿,“但臣许了他另一件事——若他攻下上京,宋国承认他为金国正统皇帝。”
岳飞补充:“完颜昌已答应,五月发兵西进。届时完颜宗干必调中原驻军回援,河北空虚……”
“正是北伐良机。”赵恒点头,“但粮草呢?兵员呢?军械呢?”
一连三问,殿内沉默。
粮草只够全城吃十日,这还是赵士程从河北“借”来的——说是借,其实是抢了几个投靠金国的汉人地主。兵员虽有三万新军,但缺乏训练,甲胄兵器不足半数。军械更不用说,能用的弓弩不到五千张,箭矢不足二十万。
“所以不能硬打。”赵士程缓缓道,“只能……趁火打劫。”
他让内侍摊开地图,手指划过黄河以北:“完颜宗干主力若西调,河北各州守军最多千人。我们不必攻城,只须派轻骑袭扰,烧粮仓、断道路、散谣言。让金军后方不稳,前线自然崩溃。”
“然后呢?”岳飞问,“金军崩溃后,河北各州归谁?完颜昌?还是我们?”
“谁先占,归谁。”赵士程眼中闪过锐光,“所以我们必须快。在完颜昌的东金军抵达前,先拿下几个要地——真定、大名、河间,这三处是河北粮仓,得之可解东京饥荒。”
计划很大胆,也很冒险。但赵恒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困守东京是死路,只有打出去,才能活。
“准了。”他撑起身子,“岳飞,你领一万新军为先锋,五日后出发。赵士程,你负责粮草筹措、情报联络。李相坐镇东京,协调各方。”
“臣领旨!”
三人正要退下,殿外突然传来通报:“扬州使者到!求见陛下!”
又来了。
赵恒与赵士程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上次扬州来使,是要废帝;这次呢?
“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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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使者是个五十余岁的文官,姓秦,名桧——历史上南宋的宰相,如今还是礼部侍郎。他穿一身青色官袍,面容清癯,举止从容,进殿后恭恭敬敬跪拜:“臣秦桧,奉康王陛下旨意,特来拜见陛下。”
姿态放得很低,但话里藏着机锋——称“陛下”而非“伪帝”,是江南方面首次在正式场合承认赵恒的帝位。
赵恒不动声色:“秦侍郎远来辛苦。康王有何指教?”
秦桧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康王陛下亲笔,请陛下过目。”
信是赵栩写的,字迹工整,显然有文臣润色。内容大意是:兄弟阋墙,徒令金人得利。今愿与皇兄和解,江南与东京结盟,共御外侮。江南可提供粮草二十万石、银五十万两、绢三十万匹,助皇兄守城北伐。唯有一个条件——
诛杀赵士程。
“此獠乃槐庭余孽,阴蓄异志,祸乱朝纲。”秦桧朗声道,“康王陛下查明,赵士程实为张邦昌私生子,其父被诛后,潜伏朝廷,伺机复仇。此番金国之行,更与完颜昌密谋,欲引金军南下,颠覆大宋。如此奸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安社稷!”
殿内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赵士程。
赵士程脸色苍白,但站得笔直。他看向赵恒,眼中没有哀求,只有平静——仿佛早料到会有这一天。
“秦侍郎,”赵恒缓缓开口,“你说赵士程是张邦昌私生子,可有证据?”
“有!”秦桧又取出一叠文书,“此乃张邦昌生前与妾室往来书信,其中提及‘吾儿士程,托付刘家抚养’。还有刘彦宗死前供词,指认赵士程为槐庭少主。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明鉴!”
文书摊在御案上。赵恒扫了几眼,笔迹确实像张邦昌的,内容也吻合。但他知道,这些都可以伪造。
“就算他是张邦昌之子,”赵恒抬头,“又如何?张邦昌有罪,其子未必有罪。赵士程守新郑、取军粮、使金国,桩桩件件,都是为国效力。”
“此乃伪装!”秦桧提高声音,“他做这些,不过是为取信陛下,伺机夺权!陛下可知,他在河北暗中招募私兵,已逾三千?可知他在东京安插眼线,掌控皇城司?可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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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都知道。”赵恒打断。
秦桧噎住。
“朕知道他在河北有私兵,是朕准的——用于袭扰金军粮道。朕知道他在皇城司有人,是朕调的——用于查缉内奸。”赵恒一字一顿,“秦侍郎,你告诉康王:赵士程是朕的臣子,要杀要剐,朕说了算。江南的手,伸不到东京。”
秦桧脸色铁青:“陛下这是……要包庇奸贼了?”
“是不是奸贼,朕自有判断。”赵恒将信扔回给他,“至于结盟……可以。粮草银绢,朕都要。但杀赵士程,不行。”
“那结盟无从谈起!”秦桧拂袖。
“不谈就不谈。”赵恒冷笑,“江南的粮,朕自己去取。河北的地,朕自己去打。等朕兵临长江时,看康王还谈不谈!”
这是撕破脸了。秦桧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陛下可知,西夏使者李仁孝,三日前已秘密南下,此刻正在扬州?”
赵恒瞳孔微缩。
“康王陛下许了西夏河西五州,外加蜀锦万匹、茶叶十万斤。”秦桧慢条斯理,“条件是……西夏与江南结盟,东西夹击东京。陛下,您北有金国,西有西夏,南有江南——三面受敌,还能撑多久?”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殿内空气凝固。李纲气得浑身发抖,岳飞握紧刀柄,赵士程眼神冰冷。
只有赵恒笑了。
“秦侍郎,”他缓缓起身,“你回去告诉康王:西夏要河西五州,朕给不了。但朕能给西夏的,江南永远给不了。”
“什么?”
“灭金之功。”赵恒盯着他,“西夏与江南结盟,最多得些钱粮。但与东京结盟,灭金之后,河北、山西,任取之。你说李仁孝……会选哪个?”
秦桧脸色变了。他忽然意识到——赵恒不是在守城,是在下一盘大棋。一盘以天下为赌注的棋。
“还有,”赵恒补充,“告诉康王:他若真敢引西夏攻东京,朕就敢引金国攻江南。完颜宗干正愁没功劳稳固权位,朕送他一个‘灭南宋’的功劳,你说他干不干?”
这是同归于尽的威胁。但秦桧知道,赵恒真干得出来。这个人,已经疯了。
“陛下……三思。”他声音软了。
“朕思过了。”赵恒挥手,“送客。”
秦桧被“请”出大殿。临走前,他深深看了赵士程一眼,那眼神像毒蛇。
殿门重新关闭。李纲颤声道:“陛下,西夏若真与江南结盟……”
“不会。”赵恒摇头,“李仁孝是个聪明人。他南下扬州,不过是两边要价。等岳飞北伐的消息传开,他会回来的。”
他看向赵士程:“赵副使。”
“臣在。”
“江南要你的命,西夏要你的计,金国要你的头。”赵恒顿了顿,“你说,朕该不该杀你?”
赵士程跪下:“臣的命是陛下救的,陛下要杀,臣无怨。”
“朕不杀你。”赵恒扶起他,“但朕要你去做一件事。”
“陛下请吩咐。”
“去西夏。”赵恒一字一顿,“说服李仁孝,与东京结盟。条件……可以再谈。他要火药配方,给他;要工匠,给一半;要钱粮……等打下河北,加倍偿还。”
赵士程愣住了:“陛下让臣……出使西夏?”
“只有你能去。”赵恒看着他,“你熟悉金国,熟悉权谋,也熟悉……怎么在绝境中求生。李仁孝那种人,只佩服比他更狠、更聪明的人。”
他顿了顿:“而且,你若留在东京,江南必会不断派刺客来杀你。不如出去,让他们找不到。”
这是保护,也是考验。赵士程明白了,深深一躬:“臣……领旨。”
“岳飞。”
“末将在!”
“你照常准备北伐。五日后出发,不必等赵副使的消息。”赵恒走到地图前,“记住:你的任务不是占领,是破坏。烧粮仓,毁道路,散谣言——让河北乱起来。”
“末将明白!”
“李相。”
“老臣在。”
“你坐镇东京,继续征粮征兵。告诉全城百姓:北伐若能成,今年秋收,人人有饭吃。”赵恒顿了顿,“若不成……朕与东京共存亡。”
李纲老泪纵横:“老臣……必不负陛下!”
众人退下后,赵恒独坐殿中,咳得撕心裂肺。内侍端来汤药,他喝了一口,苦得皱眉。
窗外,春光明媚。桃花开了,柳树绿了,这座城在慢慢恢复生机。
但暗流,从未停止。
江南、西夏、金国、东京……四方势力,互相算计,互相制衡。
而他,要在这乱局中,杀出一条血路。
用赵士程的智,用岳飞的勇,用这座城的血。
还有……用他来自未来的、对历史的那么一点点了解。
虽然历史已经改变,但人性没变,规律没变。
贪婪的会贪婪,怕死的会怕死。
这就够了。
他摊开手,掌心有一道伤口——是刚才握拳太紧,指甲掐出来的。
血珠渗出,鲜红刺眼。
就像这座城,还在流血。
但还在跳动。
这就够了。
(第三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