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排气系统发出垂死嘶鸣时,齐宇承正盯着那管幽蓝色液体——价值八万的项目奖金,父亲手术的救命钱。
连续七十二小时没合眼,视野边缘已经开始飘黑絮。
“宇承,收手吧。”身后传来张工沙哑的声音,“这玩意儿挥发一毫克,咱俩都得交代。”
齐宇承没回头,只是盯着离心机:“老张,你儿子艺考集训费还差多少?”
张工沉默了。
就在这一秒,通风橱传来金属断裂的尖啸——项目手册第七页写着:氟代苯硫酚,致死剂量相当于一粒盐。
齐穆尧扑向防毒面具柜,手指刚碰到锁扣,心脏就像被冰锥捅穿了。
剧痛炸开的瞬间,他最后一个念头是昨晚刷的宫斗剧:老皇帝死的时候,十几个太医跪了一地。
凭什么老子死得像条实验失败的狗?
下辈子老子要当皇帝!
黑暗吞没一切。
痛。
不是麻醉醒来的钝痛,是骨肉被活生生撕开的、原始的痛。
齐宇承在剧痛中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狭窄空间里,正被一股蛮力往外挤。
耳膜灌满闷雷般的轰鸣,夹杂着人濒死般的喘息——短促,破碎,每次呼气都带着颤音。
然后他闻到了血。
真血。温的,腥的,带着新鲜生命力的铁锈味。
“呃啊——!”
近在咫尺的一声嘶吼,声带像被砂纸磨破了。齐宇承向下推移,冰冷的空气灌进来。
“哇——!”
婴儿的啼哭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完全不受控制。他睁开眼——视线糊成一片,只有晃动的烛光和斑驳的色块。
冷。黏糊糊的
模糊的视野里,一张脸凑得极近。
墨黑的长发散在苍白的脸颊边,发梢滴著汗。
眉骨高得锋利,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线——这是一张英俊到极具攻击性的脸,但现在这张脸上全是汗、血和某种濒临崩溃的狰狞。
齐宇承混沌的婴儿大脑处理不了复杂情绪,但那双凤眼里翻涌的东西太浓了:剧痛后的虚脱,难以置信的茫然,还有更深处——一种冰冷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厌憎。
那人的手伸过来,颤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齐宇承的脸颊。
冰凉。
然后那只手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去。
“陛下。”阴影里传来低哑的男声。
等等。陛下?
皇子?!
我穿越了?!
还是个婴儿?!
生我的是个男人?!
齐宇承脑子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那个“老子要当皇帝”的执念真他妈现场开奖了?!
“收拾干净。”皇帝哑著嗓子开口,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清。
“是。”
黑衣人——赵无涯——起身的动作轻得像猫。他从怀里掏出干净的软布和温水,开始处理染血的布巾。
动作娴熟,但给婴儿擦身时,手指明显僵硬——襁褓的系带打了三次才系好。
齐宇承被摆弄著,心里已经飞快盘算起来。
“沈美人那边如何了。”皇帝突然问。他已经被人扶著靠坐在榻边,尽管脸色白得像纸,背脊却挺得笔直。
赵无涯低声回禀:“回陛下,沈美人‘产后体虚’,已移居静心苑。接生嬷嬷两个,贴身宫女三个,都按‘急病暴毙’处置了。慈宁宫那边,福安公公已去报喜,说美人早产,皇子孱弱,需静养。”
每句话都藏着血腥味。
皇帝沉默地听着,目光重新落回齐宇承脸上。这次齐宇承看清了——那双凤眼里翻涌的东西变了,厌憎底下泛起一丝极淡的、连皇帝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疲惫。
“抱过来。”
赵无涯小心翼翼地把襁褓递过去。皇帝接孩子的动作很别扭,手臂僵硬。
但当真接稳了,那僵硬里又透出一丝极细微的调整——手掌轻轻托住了婴儿的后颈。
齐宇承睁开眼,对上了皇帝的视线。
四目相对。
烛火噼啪一跳。
皇帝的瞳孔极轻微地收缩了一下,然后他极轻地、几乎无声地说:
“孽障。”
停顿一秒,又补了句:“命倒挺硬。”
声音很轻,却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凌,顺着脊梁往下扎。
——齐宇承听懂了弦外之音:命不硬的人,在这宫里活不到满月。
暴雨还在下,砸在破瓦上噼啪作响。
赵无涯用黑色油布斗篷把皇帝和襁褓裹紧,悄无声息地潜出这座废弃的冷宫偏殿。出门前,皇帝回头看了一眼。
地上那滩血迹还没干透,在烛光下泛著暗红的光。
赵无涯低声道:“属下会处理干净。”
皇帝没说话,只是把襁褓往怀里拢了拢。
齐宇承被颠得晕头转向。婴儿的感官太敏锐,他能闻见斗篷上陈年的雨水味、皇帝身上未散尽的血腥气,还有深宫夜里特有的、檀香混著潮湿霉败的味道。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拐过宫墙时,一队巡逻侍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赵无涯立刻闪身贴进阴影。皇帝抱着襁褓的手臂收紧了些——力道不轻,齐宇承被勒得哼唧了一声。
侍卫的交谈声飘过:
“沈美人生了?早产?”
“陛下都没去看,慈宁宫赏赐也没动静”
声音渐远。
皇帝的气息沉了一瞬。
——齐宇承立刻get:哦豁,我这‘皇子’不太受待见啊。
继续在雨夜里穿行。穿过三道宫门,绕过两处明哨,最后停在一座极安静的宫殿前。门开时,暖黄的烛光和熏暖的香气涌出来。
“陛下!”一个穿着深蓝宦官服的老太监扑跪在地,“您可回来了,老奴这心”
“闭嘴。”皇帝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乳母呢?”
“候着了,都验过身。”老太监福安爬起来,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襁褓,“嘴也封严实了。”
齐宇承被转交到一个温软的怀抱里。乳母身上有奶香味,动作温柔——嗯,这比实验室方便面强多了。
他被抱去侧殿前,最后一眼看见皇帝坐在明黄的榻边,赵无涯跪着替他处理身下的伤。烛火跳动,映着皇帝苍白的侧脸。
福安捧著药碗上前,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太后那边的赏赐张嬷嬷私下问,皇子既孱弱,要不要请钦天监看看八字?”
皇帝没接药碗。他侧头看向侧殿方向,那里传来婴儿细弱的哭声。
“告诉太后,”皇帝开口,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皇子名号,朕自有安排。”
他顿了顿。
“至于八字——”皇帝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意没到眼底,“这孽障既然活下来了,那就是他的命硬。”
“硬到能克死所有人。”
福安端著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侧殿里,齐宇承被乳母轻拍著,心里那团混乱渐渐沉淀下来。
他理清了现状:一,他成了皇子,但亲爹不待见。二,生父是皇帝,男的生孩子——这世界有点东西。三,他是早产儿,体弱,能活多久看运气。
运气?
齐宇承闭着眼,在奶香和熏香里,用二十八岁化学博士的思维开始盘算:
第一,活下去。
第二,弄清楚这世界的规则。
第三,那个位置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更夫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一声,一声,敲著漫漫长夜。
而此刻的慈宁宫里,太后捻著佛珠,听完了张嬷嬷的禀报。
“沈美人产子后血崩,陛下在御书房批折子未离”她重复著这句话,指尖在佛珠上轻轻摩挲。
烛火晃动,映着她沉静无波的侧脸。
张嬷嬷退下后,太后从佛龛暗格取出傍晚才到的密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
“亥时三刻,紫气东来。子时初,婴啼。陛下平安。”
她盯着“平安”二字看了许久,才将信纸凑近烛火。
火苗吞噬纸页的瞬间,她极轻地自语:
“烈儿”
窗外,四更梆子响起。
太后重新闭目诵经,仿佛刚才那声叹息从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