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光像融化的黄油一样泻出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人影。
老知青们全都洋溢着笑脸,热情的围上来。
“同志们,这一路辛苦了。我们来帮你们提行李。”
“新来的知青同志们,欢迎你们的到来,我们已经做好晚餐等候你们的到来。”
张大力块头硕大,壮的像头牛犊,直奔钟国华脚边两大包行李:“同志,我帮你!”
说著拎起行李往自己怀里揣。
“谢谢,谢谢,这点行李我自己就行。”
钟国华说著,侧身半步,用肩膀隔开,
同时,一个甩手,行李被背在肩膀,另一个行李随手拎起抱在怀里。
这姿势明晃晃写着:我自己来,不用你动手。
张大力瞪了钟国华一眼,转身朝王梓安那去。
“不用,不用,我这一点点自己来就行了。”
王梓安也快速拎起自己行李,婉拒热情的张大力。
黄美英愣了一瞬,转身用魔都话快速道:“秦冉!婉晴!行李自家拎牢,勿要脱手!听到伐?”
三十秒内,以钟国华为核心,六人呈半圆站位,所有行李都在自己手中或脚边。
其他新知青大多已感激涕零地把行李交给老知青,只有这七人,与其他知青显得格格不入。
张大力手落空,脸色一沉:“新同志,啥意思?看不起我们老知青?帮你拿行李还不乐意?”
声音很大,全场安静下来。
钟国华笑了,那种痞气的、嘴角微扬的笑。
他单手拎起行李,手臂肌肉绷紧但面不改色。
“哪能呢,张同志。”他声音不高,但清晰,“主席教导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这初来乍到,第一件事就是践行主席教导,自己的行李自己拿,可不能养成好逸恶劳的毛病。”
顿了顿,目光转向李建国:“李队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建国笑容僵了一瞬,很快接话:“对对,钟国华同志觉悟高!”
“好了好了,都是同志!”李建国打破僵局,“赶紧进屋安置,外面冷!”
几个老知青暗中交流了下眼神,提着行李带新知青进宿舍。
推开宿舍门的瞬间,理想碎了。
一股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霉味、羊膻味、汗味、还有某种说不清的酸腐气。
黄美英走在最前面,门开时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捂住口鼻。
不到二十平米,感觉比魔都亭子间还小。
泥土地面坑洼不平,角落有可疑的深色污渍。
火炕占了房间三分之二,是用土坯垒的,表面铺着发黑、破损的芦苇席。席子上有可疑的斑点和虫蛀的小洞。
墙面是土坯的,多处裂缝,糊著已经发黄脱落旧报纸,墙角有蜘蛛网。一个虫蛀的木架子摇摇欲坠,一个缺腿的凳子。只有一盏煤油灯放在架子上,光线昏黄,影子扭曲。
秦冉轻轻“啊”了一声,捂住嘴。
“这怎么住人啊?”有知青惊呼道。
刘红梅靠在门框,似笑非笑:“哟,魔都大小姐们嫌弃了?我们刚来的时候,连炕都没有,睡地上呢!现在这条件,可是老同志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
“艰苦朴素,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可不是来享福的。”
知青们刚放下行李,就听见李建国在院里喊:
“同志们收拾一下就来吃饭啊!接风宴准备好了!”
王梓安眼睛一亮:“有饭吃?”
钟国华拍拍他肩:“希望不是鸿门宴。”
院里,六七张张破旧木桌拼成长条。
桌上:
野菜汤:浑浊的汤水,飘着几片发黄、煮烂的不知名野菜叶,油星几乎看不见。
杂粮窝头:黑褐色,表面粗糙开裂,大小不一,有些明显烤焦了。
碟咸菜疙瘩:缩水的黑疙瘩,表面有白色盐霜。
餐具是缺口的粗陶碗和长短不一的木筷子。
新知青们面面相觑。
“这这是给人吃的?猪食都比这强吧”
另一个女知青直接小声嫌弃:“这玩意咋吃啊”
老知青们已经围坐好,李建国坐在主位,张大力、刘红梅分坐两侧。他们看着食物,表情平静——习惯了。
钟国华带着王梓安,黄美英几人坐在最末尾的一个小桌子。
在知青点大队长李建国发表激情洋溢的讲话时,
悄悄示意王梓安将桌上的野菜汤、窝窝头、咸菜疙瘩端给另一桌的知青。
钟国华和王梓安将桌子抬到院子西北角。
离主桌最远,靠近白桦树的阴影处。
秦冉、苏婉晴他们都以钟国华为主心骨,见他行动,尽管不明白原因。
但都迅速动了起来,
七人围坐。钟国华坐主位,面朝主桌方向。
月光下,院子被无形分割。主桌热闹但食物寒酸,角落小桌安静但自成一体。
钟国华从挎包(实从空间)取出14个白面馒头,用油纸包著,还微温。
铺开油纸,馒头摆中间。
“每人两个,自己拿。每人只许拿一样出来,别扎眼。”
王梓安掏出一包魔都冠生园的饼干。
黄美英拿出一小罐酱菜,她妈妈做的雪里蕻,打开,香味飘出。
林鹭想开水果罐头,被钟国华眼神制止。
他摇摇头,低声道:“罐头收好,现在别露。”
七个人,围着简单的食物安静地吃著,偶尔低声交谈。
主桌那,
张大力抱出一坛马奶酒,浑浊的乳白色液体,浓烈的奶膻和酒气混合。
李建国举碗站起:
“同志们!不管新老知青,今天聚在这草原上,就是缘分!”
“这碗马奶酒,敬祖国,敬边疆,也敬我们自己——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同吃同住同劳动!”
“干了!”
老知青们齐刷刷站起,仰头干碗。
新知青们被气氛带动,纷纷端起碗来大口喝了。
几碗马奶酒下肚,张大力把粗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长叹一声:“唉这酒,要是能有盘花生米,那才叫美。”
刘红梅立刻接上,声音里带着刻意拉长的哽咽:“花生米?我都快忘了花生米长啥样了。三年了整整三年没碰过炒货了。”
李建国摆摆手,语气似是制止,眼神却扫过新知青们:“红梅,说这些干啥,新同志们刚到”
“我憋不住啊,李队长!”
刘红梅“激动”起来,猛地撸起袖子,露出一截小臂,上面布满暗紫色的冻疮疤痕和皴裂的口子,
“新来的知青同志们得知道,这草原看着天高地阔,咱们的日子是苦水里泡出来的!
去年冬天,零下四十度,我们去三十里外背煤,这手冻得跟萝卜似的,回来一暖,钻心地痒”
火光映着老知青们黝黑消瘦的脸。
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知青闷声道:
“最磨人的不是冷,是饿。去年开春,存粮见底,新粮没影,连续吃了二十天黑豆面糊糊,拉出来的都是黑的。”
李建国重重叹了口气,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新知青,声音沉痛:
“同志们,不是我们不想好好招待。咱们点上去年所有工分,就换了三百斤玉米面、五十斤黑豆,这就是全年嚼谷
今天这顿饭”
他指著桌上清汤寡水的盆碗,“野菜是女同志昨天走五里地挖的,窝头是玉米面掺了麸皮,这已经是咱们能拿出的、最体面的东西了。”
另一个女知青开始抹眼睛:“我想家想我妈做的红烧肉,梦里都在想,醒来枕头湿一大片。”
李建国适时喟叹:“其实啊,咱们就是想念家乡的时候,特别馋那一口‘家乡味’。哪怕就一口罐头汁儿拌饭,都能香上好几天。”
这话让背井离乡新知青们产生共情,几个女知青开始低头抹泪。
面容稚嫩的周晓明第一个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
“我我带了一瓶‘梅林’午餐肉罐头!本来是留着给大家分了吧!”说完,他转身就朝宿舍跑去。
“这怎么好意思!那是你家里人给你带的啊!”李建国连忙喊道,声音里的“感动”恰到好处。
但这声喊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瞬间,新知青们纷纷起身,奔向各自的行李。
很快,各种承载着家乡记忆的食物堆在了长桌一角:罐头、饼干、奶糖、五香豆、糕点
只有角落那桌,钟国华七人稳坐不动。
黄美英几次想开口,都被钟国华严厉的眼神制止。
张大力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多功能刀,眼疾手快,“噗嗤”撬开了那罐午餐肉。
粉嫩的肉块在月光下泛著油光,浓郁的香气猛地炸开。
他直接用手指挖出硕大一块塞进嘴里,满足地闭上眼睛,喉结剧烈滚动。
这一下点燃了引信。
几十只黑瘦粗糙的手同时伸向桌子。
饼干盒被粗暴打开,刘红梅抓了满把就往嘴里塞,碎渣簌簌掉落;奶糖被抢光,有人连糖纸都来不及剥;五香豆撒了一桌,几只沾著泥土的手争抢抓挠。
咀嚼声、吞咽声、满足的叹息声混成一片。
有人被干噎住,捶著胸口硬往下咽;有人舔著罐头盒内壁的油汁,舌头伸得老长。
新知青们脸上的感动和欣慰,迅速变成了惊愕、心疼,最后是苍白的愤怒和悔恨。
看着瞬间空了的五香豆纸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自己一颗都还没尝”
周晓明盯着那个光可鉴人的空罐头盒,脸色发白。
桌上的“战利品”在短短几分钟内被清扫一空。
张大力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上的饼干渣,目光像钩子一样扫向新知青们:
“还有吗?谁还有罐头?水果的也成!”
死寂。
忽然,一个女知青“哇”地哭出声来:“我的饼干全没了那是我妈给我带了一个月的啊”
她的哭声像打开了某个闸门,好几个新知青都红了眼眶。
刘红梅皱了皱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刺进每个人耳朵:“哭啥?同志之间分享点吃的怎么了?这么小气!”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同舟共济之感上,冒出刺鼻的青烟。
“大家既然都吃饱喝足,那么我们先收下住屋修建费。”知青大队长李建国的大声说道。
“收住屋修建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