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听得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我地书城 无错内容
这小子刚从鬼门关走一遭，不感慨救命之恩，反而在反思自己不够强？
嬴政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他先是沉默，随即，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难以抑制的欣赏。
“你说求人不如求己，是觉得我这义父靠不住？”
嬴政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章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刚认的父子俩闹出什么幺蛾子。
“阿达误会了。”
顾明摇摇头，神情坦然。
“我并非不信阿达和墨林兄弟们。”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
“我坚信，你们一定会来救我。但凡事总有万一，如果你们没能及时找到我，如果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我该怎么办？”
“难道就在牢里等死吗？”
“身处绝境，我第一个要考虑的，就是最坏的情况——孤立无援。”
“只有自己有能力破局，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这番话，让章邯肃然起敬。
此子心性，远超常人。
顾明攥紧了拳头，话锋一转，一股郁结于胸的愤懑喷薄而出。
“说到底，我这次遭难，根源何在？”
“无非是我无根基，无权势，无爵位！”
他自嘲地笑了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我手里的红糖，就是那块引人觊觎的玉璧。
“可阿达想过没有，若是秦王怀璧，天下谁敢觊觎？”
顾明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字一句，像是在拷问自己，也像是在拷问这个世道。
“为何我不能是那个手握权柄，让人不敢觊觎的权贵？”
“为何我不能是那个人上人？”
“为何要当任人宰割的匹夫，而不是制定规则的王？”
“轰！”
嬴政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
“啪！”
他猛地一拍桌案，那坚实的木桌竟被他拍出一道裂纹。
“好！”
嬴政站起身，激动地来回踱步。
“好！”
他转身，双手按在顾明的肩膀上，力道之大，捏得顾明生疼。
“说得好！”
嬴政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狂喜与赞叹，仿佛发现了一块绝世的美玉。
“不愧是我尹正文的儿子！”
“匹夫有错，错就错在他只是个匹夫！秦王坐拥万里江山，屠戮天下，谁敢说他有错？”
嬴政双臂张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轰然散发，让一旁的章邯都为之窒息。
他指著顾明，一字一顿，石破天惊。
“对！就该这么想！”
“要当，就当那唯一的王！绝不当任人拿捏的匹夫！”
这一刻，嬴政心中再无半点疑虑。
这，就是他最完美的继承人！
顾明被嬴政这番比自己还激进的言论给吓了一跳。
他连忙压低声音，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
“阿达，小声点！这种话要是被人听了去，是要掉脑袋的！”
章邯和后厨偷听的墨林几人，也是吓得魂都快飞了。
这父子俩，一个敢说，一个敢接，还接得更狠！
疯了，都疯了！
嬴政却不以为意，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
“怕什么，不过是个比喻罢了，不犯忌讳。”
“就算传到秦王耳朵里，他老人家气量大得很，也不会怪罪的。”
章邯在旁边听得嘴角直抽抽。
您老人家自己说自己气量大，这还真是毫不客气啊。
嬴政重新坐下，激动的情绪平复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兴趣。
他现在最关心的，不是顾明受了多少委屈，而是这小子未来的路，打算怎么走。
这，关乎大秦的百年基业。
“说得好，不如做得好。”
嬴政呷了一口茶，问道：“你打算如何成为那‘人上人’？又准备如何发展？”
顾明沉声道：“阿达，孩儿在狱中，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我手里，有三张牌可打。”
“哦？”
嬴政兴致更浓，示意他说下去。
顾明伸出第一根手指。
“第一张牌，也是最稳的一张牌——红糖。”
“工坊即将开工，以红糖的价值，我有信心在短时间内获利百万钱。”
“秦律，捐粮千石，可得上造之爵。孩儿打算，先捐他两千石粮食，将爵位一步到位，直接升到‘不更’！”
嬴政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
“不更以下的爵位，确实可以捐粮获取，这是商君定下的国策。”
“先求稳，再图进，你这步棋，走得没错。”
顾明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张牌，便是墨家。”
“如今我已是墨家巨子，墨林他们几个，便是我的核心班底。”
“但墨门凋零，人手不足，这是最大的短板。”
他看向墨林，又看向嬴政。
“孩儿想重振墨门，但不想走过去的老路。”
“墨门旧规，贵精不贵多，收徒严苛。但时代变了，规矩也该变了。”
“我的想法是，以墨林他们为骨干，面向天下，广招巧手工匠，作为墨门的外围弟子！”
这个想法，可谓是离经叛道。
嬴政挑了挑眉，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顾明继续阐述：“天下工匠，社会地位低下，一身技艺，却往往难以糊口。”
“我以墨门巨子的名义，为他们提供庇护，提供稳定的收入。”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为我效力。”
“作为回报，我可以让墨林他们，将墨家那些精湛绝伦的工学技艺，选择性地传授给其中最杰出、最忠心的人！”
“此言一出，天下工匠谁不心动？”章邯忍不住插话，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天下工学，自古以鲁班、墨翟为尊。当年墨子凭一己之力，九次挫败鲁班为楚国设计的攻城云梯，其工学造诣，公认在鲁班之上！”
“若墨门愿意开放工学传承，别说那些寻常工匠，怕是连朝中将作少府里的官匠，都会趋之若鹜！”
嬴政缓缓眯起了眼睛。
他比章邯想得更深。
以墨家工学为诱饵，何止是吸引工匠那么简单？
天下工匠，大大小小加起来，足有数十万之众！
这要是被集成起来，就是一股足以让任何君王都为之忌惮的庞大势力！
自古以来，君王最怕的就是这种不受朝廷掌控的江湖组织。
但
嬴政看着顾明那张充满自信与野望的脸。
这小子，是我的儿子。
他的，不就是我的？
忌惮？
不存在的！
“好！”
嬴政猛地一拍大腿，所有的顾虑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这个头，阿达为你来牵！”
“明日，我就下一道令，为你广告天下！”
他站起身，豪气干云。
“我要让全天下的工匠都知道，咸阳城里，出了一个愿意传授墨家工学的新巨子！”
“我要让他们，全都涌到咸阳来投奔你！”
“这泼天的富贵，阿达，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