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记头磕得又响又实。
嬴政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透著舒泰。
“哈哈哈哈!”
他朗声大笑,亲自上前,双手将顾明从地上扶了起来。
“好!好孩儿!”
嬴政拍著顾明肩上的灰。
“既拜了父,以后便是一家人,不必如此生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在外面,你唤我尹先生,私下里,便不用叫义父了。”
“就叫我‘父亲’,或者按我们老秦人的叫法,喊‘阿达’。”
阿达?
顾明愣了一下,这不就是“爹”的意思么。
他看着眼前这位尹大叔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期盼,心里一热。
“阿达。”
他笑着,大大方方地喊了出来。
“哎!”
嬴政应得那叫一个干脆响亮,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他拉着顾明,怎么看怎么满意。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尹正文的儿子。”
“有阿达在,定要将你这块璞玉,好生雕琢,让你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咕噜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怪响,打破了这温情脉脉的气氛。
顾明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阿达,孩儿孩儿饿了。”
他一脸苦相。
“那大牢里的伙食,简直不是人吃的,硬得能把牙给崩了。”
他转头看向章邯和墨林等人,问道:“你们饿不饿?后厨还有些面粉和腊肉,我给大家伙下碗面垫垫肚子?”
这话一出。
章邯忙活了半夜,早就饥肠辘辘。
墨林四兄弟更是从下午找到现在,滴水未进。
就连嬴政,也是晚膳都没用,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众人齐刷刷点头。
“那成,你们等著。”
顾明撸起袖子,“墨文,你跟我来,打个下手。”
“好嘞,巨子!”
墨文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跟着顾明钻进了后厨。看书屋小税蛧 庚辛蕞筷
铺子里,嬴政心情极好地招呼著章邯坐下。
“你也坐,别站着。”
他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红糖姜茶,随意地抿了一口,状似闲聊地问。
“今天这事,是谁在背后策划?”
章邯躬身坐下,只坐了半个屁股。
“回先生,主事之人,是咸阳府衙的狱吏,名叫阎乐。”
“据初步调查,此人是觊觎巨子…是觊觎顾明小子的红糖产业,想要巧取豪夺,不成之后便恼羞成怒,诬告其为‘楚人细作’,将其强行抓捕。”
章邯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关键信息。
“这个阎乐,是中车府令赵高的女婿。”
“赵高?”
嬴政端著陶碗的手停在半空,语气不咸不淡。
他将陶碗放下,发出一声轻响。
“此事,可是那赵高在背后指使?”
章邯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哪里敢在没有审讯定论之前,妄议中车府令这等天子近臣。
“回先生,阎乐尚未正式审讯,其中内情,末将…末将不敢妄言。”
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就在这时。
“面来咯!”
后厨传来顾明带着笑意的声音。
一股浓郁的肉香和麦香,瞬间冲散了屋里的沉闷。
顾明一手托著一个巨大的木盘,上面放著好几只陶碗。
“葵菜腊肉面,都尝尝!”
他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分给墨林几人,又递给章邯一碗。
最后,他端著最大的一碗,献宝似的推到嬴政面前。
“阿达,你这碗料最足,我给你卧了两个卤蛋!”
那碗面里,腊肉铺得满满当当,翠绿的葵菜点缀其间,浓白的汤头上浮着一层诱人的油花,两颗色泽酱红的卤蛋,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都别客气,也别拘束。”
顾明自己也端起一碗,冲著众人摆了摆手。
“今天多谢各位了,什么话都在面里,吃!”
说完,他带头挑起一撮面条,“呼噜”一声就吸进了嘴里。
众人见状,也不再客气。
嬴政拿起筷子,先夹起半个卤蛋送进嘴里。
“嗯,好吃。”
他赞了一句,随即也不顾什么仪态,学着顾明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嗦起面来。
章邯和墨林等人,更是饿坏了,一个个埋头苦干,吃得风卷残云。
小小的糖记铺内,热气蒸腾,烛光昏黄。
一时间,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嗦面声。
温馨,而又和睦。
一顿热腾腾的葵菜腊肉面下肚,所有人都活了过来。
章邯打了个饱嗝,一脸舒坦。
“痛快!末将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香的面条。”
墨刚嘴里还塞着肉,含糊不清地附和:“巨子的厨艺,天下第一!”
嬴政也放下了筷子,他吃得很干净,连汤都喝了大半。
“宫中御厨,不及你。”
顾明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就是自己瞎琢磨的吃食,当不得真。”
他看向一脸崇拜的墨文:“你想学,回头我把做法都教给你。”
“多谢巨子!”墨文大喜过望。
他麻利地带着墨刚、墨武两人,收拾起桌上的碗筷,退入了后厨,把空间留给了几位大佬。
铺子里的气氛,从方才的温馨和睦,转为安静。
嬴政看着顾明,开口问道:“这两天,在牢里怎么过的?”
“他们可曾对你用刑?有没有受伤?”
他一边问,一边上下打量著顾明,生怕在他身上看见什么伤痕。
那份藏不住的关切,满得快要溢出来。
“用刑?”
顾明乐了,眉毛一扬,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得意。
“他们哪敢。”
“我还把那个叫阎乐的孙子,给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这话一出,章邯和墨林都愣住了。
嬴政也是一怔,随即来了兴趣。
“哦?说来听听。”
顾明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己的“狱中风云”单口相声。
“那姓阎的把我关进地牢,一开始还挺横,说什么要废了我的手脚,挑断我的筋脉,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到这里,嬴政端著茶碗的手,停了一下。
顾明继续说道:“我当时就想,横竖是个死,不能就这么怂了。我就诈他,说我上头有人,他敢动我一根汗毛,就让他全家陪葬。”
“那孙子将信将疑,我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顾明比划了一下:“趁他不备,我一脚踹他肚子上,把他踹了个滚地葫芦,然后骑他身上,左右开弓,把他打成了个猪头。”
“他手下那些狱卒全看傻了,没一个敢上来的。”
“这下,他彻底信了,也怕了。不但不敢再动我,还屁颠屁颠把我从又湿又臭的地牢,换到了楼上最好的牢房伺候着。”
后厨的门帘掀开一条缝,墨文三兄弟的脑袋挤在一起,也听得津津有味。
“砰!”
一声巨响。
嬴政将手里的陶碗重重拍在桌上,碗没碎,桌子却震得嗡嗡响。
“杀他全家!”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子能把人冻成冰渣的寒气。
“阿达,阿达息怒。”顾明连忙安抚他,“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他最后也没敢把我怎么样。”
嬴政胸口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把那股滔天的杀意压了下去。
顾明接着说:“换到楼上牢房后,我就开始琢磨著怎么跑路了。”
“那牢房在二楼,有两个用石条封死的小窗,中间隔了三块大石板。”
“我就想,只要把那石板给弄下来,窗户不就变大了么。”
章邯忍不住问:“可那石板嵌在墙里,你怎么弄下来?”
“嘿,这个嘛。”
顾明神秘一笑,伸手解下了腰间那条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漆黑腰带。
“我还有这个。”
他手指在腰带扣上轻轻一按。
“噌!”
一声轻响,那条柔软的腰带瞬间绷直,化作一柄闪著乌光的狭长利剑。
剑身如墨,悄无声息。
嬴政的身子,猛地一僵。
那深埋在记忆里的,荆轲绕柱,图穷匕见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
“这是墨家信物,非攻。”
顾明没注意到嬴政的异样,他抚摸著剑身,介绍道:“可变换三种形态,平时就是条腰带,他们搜身的时候,根本没发现。”
“这是我越狱的关键。”
“我用这剑锋,贴著石板的缝隙,凿了一天一夜的墙。”
他回忆著当时的情景,声音里带着兴奋。
“就在我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阎乐那孙子半夜跑来,说是要把我转移到别处。”
“我当时就躺在草堆上装睡。”
“等他们一开门,我直接暴起,一剑就结果了离我最近的一个狱卒。”
“然后趁着他们发愣的功夫,我对着墙壁连接处就是一脚,三块石板应声而落!”
“我从那窗口鱼跃而出,在半空调整姿势,落地一个前滚翻,完美卸掉了力道,毫发无伤。”
“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已经跑出老远了。”
顾明一口气说完,端起茶碗灌了一大口。
章邯和墨林,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后厨那边的三颗脑袋,也是一副集体石化的模样。
这过程,听着比话本里的故事还要惊险刺激。
嬴政沉默了很久。
他对着顾明,缓缓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你小子,真他娘的猛。”
这位铁血君王,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就算章邯不去救你,你也能自己活蹦乱跳地出来。”
“你自己的本事,很硬。”
顾明握着手里的非攻,心中一阵感慨。
“这次在牢里,多亏了它。”
他抬起头,看着嬴政,也看着章邯和墨林。
“我也算想明白了。”
“求人不如求己。”
“有靠山固然是好事,但那终究是外力。”
“只有自己够强,腰杆子够硬,才是最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