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听得一愣一愣的。
王上的座上宾?
可以随意调动五百宫中宿卫?
这排面,也太大了点吧。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却并未感到轻松。
“先生为了救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未免太过鲁莽了。”
顾明攥紧了缰绳,忧心忡忡。
“我听闻,当今王上,性情多疑。先生如此行事,岂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地?”
刚从大牢里出来,不先想着自己,反倒担心起救命恩人的处境。
章邯对顾明的评价,又高了一分。
这位长公子,心性纯良,是块好料子。
“小子,你的心还挺热乎。”
章邯笑了笑,一抖缰绳,催马向前。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先生就在你的糖记等著,他可是下了死命令,天亮前我要是带不回你,我这颗脑袋就得搬家了。”
顾明心头一震。
尹大叔,在等我。
他不再多言,双腿一夹马腹。
“驾!”
骏马长嘶,化作一道黑影,在空旷的驰道上狂奔。
与此同时,咸阳府衙之外。
不时有快马从远处奔来,骑士翻身下马,将一个个从被窝里揪出来的府衙官吏扔在地上。
涉案的人,越聚越多。
整个场面,被彻底掌控。
街角最深的阴影里。
赵高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夜风的寒冷,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晓税宅 毋错内容
铁鹰剑士,宫中宿卫,还有章邯。
这股力量,除了那个人,咸阳城内再无第二人能够调动。
红糖。
尹正文。
嬴政。
那个他让阎乐去巧取豪夺的红糖店主
那个被他视为蝼蚁,随意拿捏的商人
那个靠山,根本不是什么神秘的尹先生!
就是王上本人!
“噗通。”
赵高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幸好扶住了身后的墙壁,才没出丑。
完了。
他怎么就这么糊涂!
他怎么敢去动王上看中的产业!
他怎么敢把王上护着的人往死里整!
赵高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位君王的脾气,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从不讲什么情面。
他想起自己当年被判死罪,也是因为得了王上的一时恩宠才捡回一条命。
可那份恩宠,能保他一次,保不了他第二次。
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一滴滴滑落。
不。
不能就这么等死。
赵高猛地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浮现出疯狂。
还有机会!
他脑中灵光一闪。
和离!
阎乐和自己的女儿,早就因为阎乐在外胡搞而闹得不可开交,只是一直没对外宣布和离罢了。
只要伪造一份早已签下的和离书,将日期提前。
他赵家,就能和阎乐这个蠢货撇清关系!
对!就这么办!
还有阎乐那张嘴!必须堵上!
赵高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阎乐,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事情是你办的,罪名,也必须你一个人扛!
你要是敢把我供出来,你远在老家的父母族人,就等著被我剁碎了喂狗吧!
赵高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朝着自家的方向,几乎是跑着回去。
他攥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幸好。
幸好自己多了个心眼跟了过来。
幸好,还来得及。
糖记铺内。
嬴政自顾自地端著一碗红糖姜母茶,慢悠悠地喝着,热气氤氲了他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墨林、墨刚、墨文、墨武四人,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
嬴政放下陶碗,平淡的问话声在安静的铺子里响起。
“尔等墨家子弟,从何处来,又为何至此?”
墨林站起身,对着嬴政深深一躬。
“回先生,我等四人,皆是楚人。”
“自幼追随云林大师修习墨学。”
“三月之前,师尊他老人家仙逝,临终前留下遗命,让我等前来咸阳,投奔顾明师兄。”
他顿了顿。
“并尊其为,我墨家第十五任巨子。”
嬴政嘴角扯出一抹轻蔑。
“墨家?”
“呵,一个早就该被扫进故纸堆里的学派。”
“如今这世上,存活的墨者,怕是连三十人都凑不齐了吧。”
“你!”
墨刚猛地站起,怒火上涌,就要发作。
“墨刚,坐下!”
墨林低声呵斥,将他按回座位。
随后,墨林转向嬴政,不卑不亢地再次拱手。
“先生所言不差,墨门凋零,确是事实。”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羞愧,反而透著一股坚定的信念。
“但我等坚信,在顾巨子的带领下,墨门必能重铸昔日荣光!”
“哦?”嬴政挑了挑眉,来了兴趣,“就凭他?一个做糖水生意的黄口小儿?”
墨林的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浮现出一种狂热的崇拜。
“先生有所不知!”
“巨子接任之时,曾为我墨门立下新纲!”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复述著顾明那日的话。
“巨子言:墨家,不应再抱着‘兼爱非攻’的腐朽教条不放!那套东西,救不了天下,也救不了墨家自己!”
“墨者,当秉持创新创造之精神,穷尽格物之理,去探索这广阔天地!”
“以山川为炉,以江海为鼎,化世间万物为我所用,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这,才是我墨门重铸荣光之路!”
“好!”
嬴政一拍大腿,脱口而出。
“好一个‘化世间万物为我所用’!”
他站起身,在小小的铺子里来回踱步,一股难言的欣赏与自豪充斥胸膛。
嬴政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墨林四人,语气变得严厉。
“寡人,不,我不管你们以前学的是什么。”
“但顾明,必须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走下去。”
“你们那些愚墨的所谓‘兼爱’、‘非攻’,不过是些毫无用处的废物理论,一个字都不许再向他提起,更不许用那些东西去荼毒他!”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谁要是敢干涉他,我就先灭了谁。”
“先生此言差矣!”
墨刚这次没等墨林阻拦,直接站了起来,梗著脖子对上嬴政。
“我墨门自有门规!”
“弟子不得忤逆巨子,巨子之令,便是我等的天命!”
“巨子让我们向东,我们绝不往西。巨子让我们打狗,我们绝不撵鸡!”
他拍著胸脯,说得理直气壮。
“我们只会誓死追随巨子,用不着先生来警告!”
嬴政看着这个满脸写着“我不服”的愣头青,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哈哈哈,好!”
“倒是我不懂你们墨门的规矩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墨刚坐下,话锋一转。
“既然你们人手不够,我倒可以帮你们一个忙。”
嬴政的语气变得高深莫测。
“我与秦国相里氏一脉的墨者,有些交情。”
“若我下一道令,可让秦境之内所有在册的墨者,前来拜见你们的新巨子。”
“如此,你墨家这人丁稀薄的窘境,或可解了。”
这话一出,墨林四人,全都傻了。
相里氏一脉?
那可是当年随商君入秦,钻研机关术与军械制造的秦墨正统!
他们早就脱离了墨家本宗,自成一派,只听从秦王的调遣。
眼前这位尹先生,竟然能号令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