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让墨林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阎乐说的都是实话，在秦国，一个没有爵位的商贾，确实如同蝼蚁。
他不由得为顾明担心起来，巨子的身份，在如今这个时代，并不能成为护身符。
可他再看顾明。
顾明脸上没有半分惊慌，他甚至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说完了？”
顾明吹了吹水面的热气，动作不急不缓。
“继续说。”
阎乐愣住了。
这小子，是被吓傻了？还是在故作镇定？
阎乐更倾向于后者。
他自以为看穿了顾明的色厉内荏，脸上重新浮现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呵呵，看来你也是个聪明人，想通了。”
他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
“这样吧，看在你还算识相的份上。我再给你加点。”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两黄金！”
“每个月工钱，给你提到八千钱！”
“这可是天大的恩情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你可要想清楚，是拿着钱舒舒服服地过日子，还是为了这不属于你的东西，丢了性命。”
阎乐说完，等待着顾明惶恐地答应。
他觉得，威逼和利诱都恰到好处，这小子没有拒绝的理由。
顾明放下了手里的水杯。
他看着阎乐，表情很平静。
“说完了吗。”
阎乐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说完了就滚。”
“什么？”阎乐以为自己听错了。
“滚。”
顾明又重复了一遍。
阎乐的脸，从猪肝色变成了酱紫色，他浑身都在发抖，指著顾明，“你你”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墨林。”顾明不再看他。
“送客。”
“是，巨子。”
墨林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山，直接横在阎乐面前。
他没有拔剑，只是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位郎君，请吧。”
那姿态，客气中透著强硬。
阎乐身后的两个家仆想上前，却被墨林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杀伐之气震慑住，一步都不敢动。
“好！好！好！”
阎乐终于反应过来，他气得浑身发抖，指著顾明，连说三个好字。
“你有种！”
“你给我等著！”
“我会让你哭着跪下来求我！”
他伸出手指，隔空虚点着顾明的鼻子，脸上满是扭曲的狰狞。
“小杂种，我会亲手撕烂你的嘴，打断你的脊梁骨！”
说完，他狠狠一甩袖子，带着两个屁都不敢放的家仆，仓皇地冲出了铺子，直奔府衙的方向去了。
铺子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墨林回过身，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巨子，此事是否过于过分了？”
他迟疑着开口。
“此人一看便是权贵家的走狗，我们这般不留情面，是彻底结下了死仇。”
顾明却不以为然，他走到柜台后，给自己又倒了杯水。
“过分？”
他反问。
“对付这种连脸都不要的货色，还需要讲什么客气？”
顾明端起水杯，一口饮尽。
“想让我把铺子卖给他，再给他当牛做马，完了还得感恩戴德帮他数钱？”
“他想得可真美，简直是把我当成了傻子，恶心，太恶心了！”
顾明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脆响。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今天我要是怂了，明天上门的就不是一条狗，而是一群狼。”
“我就是要借他的手，把事情闹大，让所有盯着这块肉的人都看看，我这糖记是块带刺的硬骨头，不是谁都能啃的肥肉。”
墨林听着这番话，心头震动。
顾明的心里，还有另一层盘算。
他想借这个阎乐，试试那位“尹先生”的成色。
如果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都摆不平，那所谓的靠山，不过是个一碰就碎的空壳子。
到时候，也别谈什么在咸阳大展拳脚了。
卷铺盖走人，去魏国，去齐国，天下之大，总有能安安稳稳做生意的地方。
墨林看着顾明，这位年轻的巨子，温和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狠辣果断的心。
这种行事作风，和历代“兼爱非攻”的巨子截然不同。
反而
反而和那位横扫六合，威慑天下的秦王，有那么几分神似。
深夜，章台宫。
宫殿内温暖如春，灯火通明。
嬴政斜倚在软塌上，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碟精致的红糖糍粑。
他捏起一块，送入口中，甜而不腻，软糯可口。
赵高在一旁侍奉著，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嬴政一边吃著点心，一边翻阅著从前线八百里加急送回的军报。
伐楚之战。
楚王已经走投无路，拒绝了秦国的所有条件，将全国的兵马，尽数交给了上柱国项燕。
此战，已然成了秦国少壮派将领李信，与楚国最后的名将项燕之间的对决。
嬴政看到这里，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那个在糖铺里大放厥词的小子。
顾明。
“秦国必败。”
那小子笃定的语气，现在想起来，还让嬴政心里有些不痛快。
寡人二十万大军，兵锋正盛，你说败就败？
嬴政对李信，充满了期许。
他国名将又如何？未必比得上我大秦的少年将军。
他要李信，打出最漂亮的一仗，向天下证明，大秦将星云集，后继有人！
嬴政甚至已经开始想象。
等到李信大胜的捷报传回咸阳，自己拿着这份捷报，去那间小小的糖铺里。
狠狠地甩在顾明的脸上。
看他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想到那个画面，嬴政的嘴角就忍不住勾起一抹弧度。
他放下军报，唤了一声。
“赵高。”
“奴婢在。”
“笔墨伺候。”
嬴政起身，走到案前，赵高连忙上前研墨。
“替寡人写几个字，送去给李信将军。”
嬴政负手而立，声音沉稳。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初生牛犊，当不惧虎。”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再传一道寡人的口谕。”
“告诉李信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军中一切事宜，他可放手去做，所有决定，不必先报。”
“寡人，全数支持。”
“让他告诉项燕，也告诉天下人。”
“看看这天下，究竟鹿死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