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铺的伙计正打着哈欠卸下门板，看到顾明这么个大早的顾客，有些懒散地抬了抬眼皮。
“客官，买米？”
“嗯，买米。”顾明点头，“现在米价几何？”
伙计伸出一根手指，有气无力地说道：“一石，百钱。”
“百钱？”顾明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八度。
他记得很清楚，前几天他来踩点的时候，一石上好的粟米也不过八十钱。
这短短几天，价格就涨了四分之一？
“怎么涨了这么多？”
伙计一下来了精神，撇撇嘴道：“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这都不知道？”
他压低了声音，朝南边努了努嘴。
“要打仗了！打楚国！王上都点了李信将军做主帅，征发二十万大军呢！”
“二十万张嘴，一天要吃掉多少粮食？这米价能不涨吗？”
“也就是咱们大秦律法严，没人敢囤积居奇，不然这价格，还得往上翻一翻！”
伙计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自得，仿佛那二十万大军里也有他一份功劳。
顾明的心却是一沉。
战争的阴影，已经开始笼罩这座城市，最先反应的，就是这关乎民生的粮价。
他看着米铺里堆积如山的粮袋，深吸一口气。
幸好，自己来得还算及时。
“你这米铺，能做多大的生意？”顾明问道。
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穿着普通，不像什么大户人家的管事，便有些不耐烦。
“客官要买多少？十石八石的，随时都有。”
“一千石。”顾明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一千啥？”伙计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没睡醒听错了。
“一千石粟米。”顾明重复了一遍。
伙计的嘴巴缓缓张大，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周围几个零星买米的百姓，也全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朝顾明看过来。
一千石！
这是什么概念？
足够一个百人规模的村子吃上一年。
这年轻人看着其貌不扬，开口就要一千石米？莫不是在寻开心？
“客客官，您，您没说笑吧？”伙计的声音都开始打颤。
顾明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将怀里几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往柜台上一放。
“哐当”几声闷响，钱袋散开，黄澄澄、明晃晃的铜钱混著刀币、布币滚了出来，瞬间铺满了半个柜台。
那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整个米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伙计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结结巴巴地喊道：“掌掌柜的！快出来！来大生意了！”
一个体态富态的中年男人闻声从后堂快步走出，一眼就看到了柜台上那座“钱山”，呼吸立刻急促起来。
“这位客官，是要买粮？”米铺掌柜搓着手，脸上堆满了笑。
“一千石粟米，现钱交易。”顾明指了指柜台上的钱，“这里是定金。”
“够！够！太够了！”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客官放心，别说一千石，就是两千石，小店也给您凑齐了！”
顾明淡淡道：“价钱呢？”
“好说，好说。”掌柜的眼珠一转，“客官您是豪客，小店自然给您最优惠的价格。一石九十二钱！如何？”
“八十钱。”顾明直接还价。
“哎哟，客官，这可使不得啊！”掌柜的哭丧著脸，“如今这行情，八十钱我进都进不来，这是亏本的买卖啊。”
“你这米，都是秋收时屯下的，成本不过五十钱。卖我八十，你一石还能赚三十。一千石，就是三万钱的纯利。”顾明慢悠悠地说道，“我一次性清你这么多库存，让你提前回笼资金，去进别的货。这笔账，你应该会算。”
掌柜的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有钱，还对米市行情这么门儿清。
“客官是明白人！”掌柜的一咬牙，“成！八十就八十！就当交个朋友！”
“总价八万钱。”顾明说道。
“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客官请讲！”
“我不要实粮，你给我开具购粮竹券，要一式三份，上面必须有你米铺的印章和市吏的签章。我随时来提，你们随时要给。”
掌柜的愣了一下，随即了然。
这么大宗的粮食交易，买家自己肯定没地方存放，存在他们米铺的粮仓里是最稳妥的。
“没问题！小事一桩！我这就去请市吏大人过来画押！”
顾明拿着一式三份，盖著官印和店家私印的购粮竹券，走出了米铺。
身后，是米铺掌柜和伙计们九十度的鞠躬相送，以及围观百姓们敬畏又羡慕的议论声。
这一刻，顾明才真正体会到，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他几乎掏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账上只剩下一万多钱的现金。
他没有片刻停留，拿着滚烫的竹券，径直赶往咸阳府衙。
府衙门口的卫士看他一身布衣，本想呵斥驱赶，但顾明直接亮出了那份价值千石粟米的购粮券。
卫士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恭敬地将他引入了专管兵役、爵赏的兵曹。
兵曹的秦吏是个面容刻板的中年人，他接过竹券，仔细核对上面的印章和文字。
“汝，姓名，籍贯？”秦吏头也不抬地问道。
“顾明，咸阳人士。”
秦吏在一个名册上翻找片刻，找到了顾明的名字，用朱笔在后面画了个圈。
“城西‘天下第一甜’糖铺东主，无爵黔首，在本次伐楚征兵名录之内。”
“汝，确认要捐粮千石，以求免除兵役？”秦吏抬起头，审视著顾明。
“是。”顾明答得斩钉截铁。
秦吏的眉头皱了起来。
“大秦男儿，当以公战为荣。沙场建功，方是晋身正途。”他开口劝导，“李信将军少年英才，此番南征，正是尔等黔首博取功名的大好时机。斩首一级，便可得爵一级，赏田一顷，宅九亩。何故要自费万钱，求一时之安逸？”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军功的狂热和对顾明这种“畏战”行为的不解。
这套说辞，对任何一个土生土长的秦人来说，都极具煽动力。
建功立业，封爵拜将，是每个秦国男儿刻在骨子里的梦想。
但顾明不是。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李信这次南征，就是个巨坑。
二十万大军，最后能活着回来的十不存一。
博取功名？
拿命去博吗？
不去，不去，说什么都不去！给个将军都不去！
“小子愚钝，只想安分经营小店，为大军后方略尽绵力。”顾明躬身一礼，态度谦卑，但立场坚定。
“请大人按律法办理。”
秦吏定定地看了他许久。
“哼，竖子不足与谋。”秦吏冷哼一声，不再多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