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也吃了,酒也喝了。
该进入正题了。
太子放下酒杯,语气随意得像是闲话家常:
“周卿,先前派你与卢陵风协查茶盟调查长安红茶,听闻最近倒与那位长安县尉苏无名走得颇近?”
周浩心知正戏来了,放下筷子正色道:
“回殿下,长安红茶开始时源于新娘失踪”
他将如何追查线索,如何与苏无名合作,又如何一步步揭开元来的阴谋,一一禀明,当然中间也隐藏了部分。
太子听着,面色渐沉。待周浩说完,他忽然一掌轻拍在案上:
“这个元来,身为长安县令,竟敢如此荼毒我长安子民,简直可恶至极。”
默默的看着太子的表演,周浩也表现出一脸悲愤:
“殿下明鉴!元来辜负圣恩,伤天害理。全赖殿下明察秋毫,心系百姓。早察觉长安红茶有异,令我等得以彻查。否则纵有蛛丝马迹,恐怕也将淹没于市井喧嚣之中。”
太子神色稍缓,轻轻一叹:
“此案终究是你之功。若非你们,只怕真要酿成大祸。”
周浩却在此刻显出一丝迟疑,欲言又止。
太子见他这样的神色,目光一凝:
“周卿似有未尽之言?但说无妨,此处唯有你我二人。萝拉晓说 罪新漳洁埂薪筷”
周浩仿佛下了极大决心,终于低声道:
“禀殿下末将在鬼市与元来手下交手时,察觉那些人绝非寻常匪寇。其身手章法,所用箭矢制式皆似军中训练有素的精锐。”
他稍顿,声音压得更低:
“而以元来的地位,是无法指挥这些人的。故臣斗胆推测,元来背后恐另有其人。”
话未说尽,却已如石投静水。
太子没有立刻说话。他拿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残余的酒液,目光却透过晃动的琥珀色光晕,落在周浩脸上。
“周卿心思缜密。”
他放下酒杯,声音平稳:
“元来区区县令,确实支使不动军中精锐。”
他顿了顿,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了两下。
“只是”
太子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试探:
“周卿既已查到军中线索,难道就从未想过,这些箭,也可能是从东宫出去的?”
殿内烛火轻轻一跳。
周浩立即起身,神色肃然:
“殿下何出此言?末将绝无此意!”
“坐下。”
太子抬手虚按,目光却锐利如刀:
“孤只是假设。若真有这种可能,周卿当如何?”
周浩重新坐下,垂眸沉默片刻,再抬头时眼中满是坚定:
“末将相信殿下。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殿下监国以来,励精图治,心系万民。长安红茶案害的都是无辜百姓,此等行径,绝非殿下所为。”
太子的眼神微微一动。
周浩趁热打铁,声音更加诚恳:
“末将今夜将此事禀明,只是想让殿下当心,元来想用长安红茶控制朝中官员,以此控制朝堂。背后之人想必身居高位,末将能想到有此能力与动机者,长安不过二人。”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太子静静地看着他,也映着周浩坦荡的神情。良久,他唇角终于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了试探,只剩下温和。
“周卿。”
他缓缓开口,语气比方才温和了许多:
“你的心意,孤明白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此事孤心中有数。你今日所言所虑,孤会记着。”
“谢殿下信任。”
周浩再次起身,郑重一礼。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赌对了。
没错,之前那番情真意切的表演,全是周浩在来的路上想出来的“剧本”。既能在李隆基那儿刷足好感度,又能让这位未来天子在自家老爹发难时,心甘情愿出来顶雷,这买卖,划算。
天子是没了实权,可名分还在。金吾卫说到底还是天子亲军,皇帝想收拾个郎将,跟捏死只蚂蚁差不多。所以啊,还是那句大实话:
“想在大唐舒坦混,背后总得靠座山。”
刚穿来那会儿,周浩确实有点怂,总觉得自己是外来户得低调。可这几天折腾下来,他悟了——就凭自己这身本事,还低调个啥?
找靠山不是为了保命,是为了过得更滋润。 这座山可以是太子,也可以是公主,实在不行换个山头呗。
要是哪天真被逼急了?
“嘿。”
大不了带上婉儿,一拍屁股走人。塞外风光好,岭南荔枝甜,去哪儿不能潇洒?
到时候,他倒想让这大唐的贵人们都开开眼
什么千军万马,什么王权富贵。
真把爷惹急了,爷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走出东宫时,夜风已带着刺骨的凉意。
宫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周浩独自走在空旷的宫道上,靴底敲击石板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白衫将他送至此处便走了,此刻周围再无旁人。
戏演完了,效果看来不错。 今晚最大的收获——一份来自未来天子暂时的认证。
但这认证能维持多久?周浩心里门儿清。李隆基心思深沉,今日能因“坦诚”而给予,明日也能因更大的利益而收回。
金吾卫的差事或许干不了多久了。
想起后面太子说的话:
“周卿,今日之事你所说之事,绝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此案尘埃落定后,孤会为你另作安排。暂时离京一段时日,等风头过去。待你回来之时,便是金吾卫中郎将。”
他一边想着,脚步已出了宫门区域。远处街巷传来隐约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得赶紧回去,婉儿该等急了。
至于未来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身后那威严,却又暗流汹涌的宫城。
最好别走到那一步。
毕竟——
我这个人,其实挺恋旧的。
也特别讲道理。
只要你们讲道理,我就能一直是个“知进退、懂分寸”的好臣子。
夜风吹动他的衣袍,身影渐远,最终与无边黑暗融为一体。
东宫正殿,烛火未熄。
太子并未就寝。
“殿下。”
白衫悄无声息地步入殿内,垂首静立。
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之后长达一个时辰,两人交谈的声息被厚重的门墙与夜色完全吞没,不曾漏出只言片语。
只知道,第二天一早太子就去拜见了天子,之后元来就莫名死在了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