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陵风的行动速度,那叫一个雷厉风行。
第二天,盖著金吾卫大印的查封告示,就跟不要钱似的贴满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紧接着,东西两市就遭了殃。卢陵风亲自带队,金吾卫兵甲鲜明,如狼似虎地扑向那些明里暗里贩卖“长安红茶”的铺子,摊贩甚至游商。一时间,鸡飞狗跳,哭爹喊娘,场面那叫一个热闹。
周浩也带了人,跟着查封了几处。只是他这边动作温和得多,更像是在走流程,与卢陵风那边烈火烹油的架势一比,倒像是在敷衍差事。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陆仝的传令就到了。
两人匆匆赶回金吾卫衙署,刚迈进正堂,便见大将军陆仝面沉如水地坐在上首,眼皮都没抬。
“朝廷上下都在议论,茶事本不归我金吾卫管,你们又在添什么乱?”
卢陵风连忙上前一步,抱拳行礼,腰杆挺得笔直:
“启禀大将军,此事并非末将等自作主张!”
“哦?”
陆仝终于抬眼,目光锐利如刀:
“你想说,是太子殿下的指示?手谕呢?令符呢?今日朝会,天子当众问起此事,太子殿下可是一言未发。你还有何话说?”
“大将军明鉴!”
卢陵风语气急切:
“近日多名朝廷命官离奇身亡,皆与‘长安红茶’有涉!此茶惑乱人心,戕害性命,绝非小事!末将恳请大将军,准予彻查,以正视听!”
陆仝沉默地看着他,良久,陆仝才缓缓开口,声音里透著一股罕见的疲惫:
“卢陵风,我可以让你查。只怕你查来查去葬送的是你自己的大好前程。”
“你有没有想过?你是范阳卢氏出身,宗族荫庇,尚有退路。可他呢——”
陆仝的指尖,隔空指向向周浩:
“周浩是凭军功,一刀一枪从边军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无显赫家世,无盘根错节的姻亲故旧。一旦天子震怒,追究下来你卢陵风或许只是丢官去职,可他周浩,到时候该怎么办?你想过吗?”
这话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卢陵风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只能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周浩。
堂内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周浩身上。
周浩迎着陆仝复杂的注视,心知此刻绝不能犹豫。他踏前半步,抱拳躬身:
“末将,无悔。”
四个字,没有慷慨激昂,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决然。
卢陵风猛地看向他,眼中先是愕然,随即掠过一丝震动。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只是将腰杆挺得更直了些。
陆仝深深地看着周浩。他欣赏这个年轻人,正如他当年欣赏那些在边塞风沙里一同拼杀的同袍。能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挣得一身功名的人,骨头里都刻着血性和硬气。可也正是这种人,往往最容易被长安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吞噬,死于阴谋算计,而非明刀明枪。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份不忍已被压入眼底深处。
“罢了。
陆仝挥了挥手,声音透著疲惫:
“既然你们执意如此本将也只能言尽于此。卢陵风,周浩,记住你们今日的选择。好自为之。”
他说著,竟从案后起身,缓步走到二人面前。抬起手,在卢陵风和周浩的肩膀上各重重拍了一下。
“记着。”
陆仝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
“行事要有分寸。别把事情闹到让天子脸上不好看。”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脸上深深一烙:
“真到了那一步,谁也保不住你们的性命。”
这话,几乎已是撕开那层薄纱,长安红茶背后到底是谁不言而喻。
说罢,陆仝不再多言,转身朝外走去。沉重的靴步声在空旷的堂内回响。走到门槛处,他脚步微顿,头也未回,只留下一句命令:
“案子,你们可以接着查。”
“但金吾卫的人马,一个都不许再动。”
虽然通过朝堂上的关系暂时按住了金吾卫,但元来这几日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卢陵风那场雷厉风行的全城大查抄,不仅将市面上流通的“长安红茶”扫荡一空,更严重的是,风声太紧,他手底下的人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新娘来充当新的“药引”。原料断绝,这“生意”眼看就要做不下去了。
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那个长安县的苏无名,竟不知从哪儿又挖出了几具之前被他处理掉的新娘尸体。消息虽被暂时压住,但就像一颗埋在脚下的火雷,不知何时就会炸开。
焦躁像毒藤般缠绕着元来。他枯坐在幽暗的密室里,脸上那张方相面具在烛火下显得格外狰狞。指节捏得发白,胸中杀意翻涌若不,是顾忌太多,他真想立刻派人将卢陵风,周浩,苏无名这几个碍事的家伙全部铲除,一了百了。
不能再等了。 他眼中寒光一闪,一个狠绝的计划浮上心头。
既然你们追着“红茶”不放,那我就给你们一个无法拒绝的“机会”。
很快,一条隐秘而诱人的消息,如同滴入静水的墨,在鬼市那错综复杂的暗渠中迅速扩散开来:
“阴十郎旧铺,新到一批上等‘长安红茶’,货真价实,价高者得。”
元来要用这罐“鱼饵”,将那些紧追不舍的“鱼”——卢陵风、周浩,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苏无名,一并钓到鬼市那幽深无光的水底。
而等待他们的,将是他麾下最锋利、最诡谲的四把刀
幽离四怪。
这一次,他要将所有的麻烦,连同那些可恨的追查者,一同埋葬在鬼市永恒的黑暗里。
卢陵风得知鬼市消息后,立刻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周宅。
彼时周浩正与婉儿在庭院中对坐。婉儿素手烹茶,周浩歪在胡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著些不着边际的趣闻,逗得她眉眼弯弯,颊边梨涡浅现。气氛正好,连廊下的鹦鹉都识趣地闭了嘴。
“周兄!大事——!”
卢陵风人未至,声先到。那洪亮的嗓门惊得婉儿手一颤,茶水溅出几滴。周浩心里那点刚酝酿起来的旖旎,瞬间被这不解风情的吼声冲得七零八落。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迎向急匆匆跨进院门的卢陵风,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卢兄啊。”
周浩将他引至一旁,声音压得低,无奈几乎写在脸上:
“何事如此急切,连通报都等不及了?”
卢陵风此刻哪里顾得上察言观色,满脑子都是那条刚得的消息,脸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鬼市刚放出风声,阴十郎那旧铺子里,有大批‘长安红茶’现世!数量可观,此乃千载良机,我们正好”
“卢兄。”
周浩抬手,轻轻按住他激动得微微发颤的手臂,语气尽量放得平缓:
“大将军刚才警告过我们。这几日,是不是该稍微安分些,避避风头?”
“你再想想,这消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们查得最狠时候冒出来,还如此招摇卢兄,你不觉得,这巧合得有些过分了么?”
他本意是劝卢陵风冷静,暂避锋芒。可这话听在正处于“犟种”状态巅峰的卢陵风耳中,却成了退缩和迟疑。
卢陵风手臂一挣,脱离了周浩的手,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周兄!正因是此时,对方窘迫,才更有可能露出破绽!若因畏惧陷阱而错失良机,让这批妖茶再度流散,祸害更多人,你我岂非失职?大将军的警告我记着,可守卫长安,本就是我金吾卫职责所在!岂能因可能有险,便裹足不前?”
他胸膛起伏,目光灼灼,那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耿直倔强劲儿,此刻全然上了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