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新的传说,在这一刻诞生。
校场上千人亲眼见证的那一幕必将以燎原之势传遍长安,震动整个大唐。
陆仝大步走到箭靶前,亲自查验。他看着第一面靶上那三支几乎钉在同一位置、后箭劈开前箭的箭矢,久久无言。
良久,他转身望向校场中那道正在收弓的身影。
“周郎将。”
陆仝的声音有些沙哑。
“老夫平生见过神射手无数。但如你这般的平生仅见。”
周浩抱拳:“大将军过誉。末将不过是在生死之间,多练了几手保命的法子。”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那是因为周浩心中清楚,若无燕小乙那身以命搏来的本事,自己恐怕连上马拉弓都摇摇晃晃,又怎么会有今日之举。
可这番话落在旁人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多练了几手保命的法子?什么样的“法子”,能在五石强弓上施展追尾箭?什么样的“法子”,能在四面锣声、八面齐鸣的干扰下闭目盲射,九箭全中?
恐怕今日之后也不会少一些风言风语了。
卢凌风策马而来。他在周浩面前勒住战马,深深看了对方一眼,突然翻身下马,抱拳躬身:
“卢某心服口服。”
这一拜,比方才马战之后的拜,更加郑重。
周浩连忙下马还礼:
“卢中郎将何必如此?今日若是换作开阔战场,末将未必能胜。”
“开阔战场?”
卢凌风苦笑
“若在战场上遇到周郎将这样的对手我怕是连拔弓的机会都没有。”
他顿了顿,声音传遍校场:
“从今日起,长安城中,箭术当以周郎将为尊。此言,凌风愿以范阳卢氏之名作证!”
话音落下,全场肃然。
无人敢出言反驳。
校场四周,金吾卫将校、老卒新兵,无论此前对这位空降郎将有何看法,此刻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样的箭术,别说长安,恐怕普天之下,再难找出第二人。”
而人群角落,太子李隆基缓缓将头盔戴上。震惊,欣赏,疑虑,算计种种情绪在那双眼中一闪而过,最终回归平静。
“庞林。”
“属下在。”
“回宫。”
太子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将所有关于周浩的卷宗,再查一遍。细查——每一份军功记录,每一次升迁文书,甚至他在朔方军中的每一场战事详报。”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人群,最后落在那道手持黑弓的身影上:
“张仁愿向孤举荐此人时,只说他是‘可造之材’。艘嗖小说徃 耕辛嶵快如今看来,这‘可造’二字,怕是说得太过含蓄了。”
“若此人真如张仁愿所言那般忠勇可用”
李隆基的嘴角微微扬起,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期待:
“我大唐,或许能再出一位猛将。”
“是!属下即刻去办!”
庞林肃然领命。
李隆基最后看了周浩一眼,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正在散去的人潮。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正如他悄然到来时一样。
但所有人都知道,从今日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而周浩也注定在在这座千古名都留下自己的传说。
夜色渐深。
而在东宫之中,烛火通明。
太子李隆基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着厚厚一叠卷宗。庞林垂手侍立一旁,低声汇报:
“殿下,已查实。周浩,朔方军出身,军籍记录完整。景龙元年入伍,初在边军养马,因膂力过人,次年转补战兵。累功升至队正。景龙四年,随张仁愿将军出击突厥,阵斩敌酋,擢升校尉。景云元年,于贺兰山一箭射落金雕,得‘射雕手’之名”
李隆基静静听着,指尖轻轻敲击著桌面。
庞林迟疑片刻,低声道:
“殿下是怀疑”
“孤不怀疑他的本事。”
李隆基打断他的话,眼中光芒闪烁。
“孤是在想,张仁愿将这样一个人送到孤面前,究竟是想告诉孤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宫城的轮廓:
“是告诉孤,边军之中,有此等人才,可为孤所用?”
“还是告诉孤有些人,有些事,已经到了该动的时候?”
夜风吹入殿中,烛火摇曳。
他忽然转身。
“庞林。”
“属下在。”
“将今日校场所见,一字不漏地传出去。”
李隆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
“我要让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我大唐,出了一位能挽五石弓,箭射九星,诗赋豪情的‘神射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复又变得锐利:
“还有他那首诗‘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他低声吟诵,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舌尖掂量过。
“好一个‘黄沙百战’!好一个‘不破不还’!张仁愿送来的,哪里是一柄刀,分明是一面旗,一首战歌!”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随后又带着一丝期待:
“让所有人都听听,都看看。看看我大唐的边军是何等气魄,看看我东宫选的人,是何等人物!”
庞林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太子的意图,这不只是扬名,这是造势。是为周浩造势,更是为太子自己,为太子身后的军方力量造势。他立刻躬身,抱拳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是!属下即刻去办!必将让今日之事传遍长安。”
李隆基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此时的周浩对东宫中的一切尚一无所知。
若他知晓自己随口吟出的诗句,被太子有意传遍长安,只怕心中涌起的并非得意,而是一阵复杂的愧疚。
那诗可不是他写的。
当时校场之上,手持故弓,身披新甲。那般情境之下结合自己融入之前的记忆,想要效仿古人作诗一首。可他自己那点文采只有自家知道,绞尽脑汁,怕也凑不出一句像样的豪言。于是,那首早已铭刻在灵魂深处的诗句,便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诗是王昌龄的,气魄是盛唐的,而那一刻喷薄而出的情感与记忆,却真真切切,属于那个曾在朔方风雪中挽弓射雕的燕小乙,也属于正在努力融合这一切的周浩。
他借用了千古绝唱,抒发的却是属于自己。
只是这“借用”无人知晓,在这个世界或许会成为他一个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