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会展中心顶层的会议厅，水晶灯的冷光斜斜切过红木长桌，将每个人的脸剖成半明半暗的剪影。
由财政司牵头的双碳产业发展与合规管理咨询会，聚齐了香江能源领域的所有龙头。
蒋斯崇作为寰能总裁、双碳项目的内核操盘手，坐在主席台一侧，深灰色西装衬得肩线利落如刃，周身萦绕的生人勿近气场，在一众人里格外扎眼。
财政司司长蔡荣生坐在主位，指尖反复摩挲着烫金会议手册的边缘，鬓角的白发在冷光下泛着刺目的白。
他抬眼时，目光先落在蒋斯崇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
“蒋生带寰能迁回香江不过数月，通泰的改制雷厉风行，连带着整个香江能源圈都动了起来，这份魄力，在年轻人里也少见。”
蒋斯崇指尖搭在桌沿，闻言只淡淡颔首，眼底无波无澜，既不骄矜，也不刻意谦逊。
“蔡司长过奖，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往往最难做。”蔡荣生话锋一转，端起白瓷杯抿了口茶，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里添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告诫。
“历史上但凡改制转型，往往都伴着各种声音。年轻人气盛是好事，但有时候听一听长辈的劝，也未必是坏事。”他顿了顿，视线似不经意地在蒋斯崇脸上停驻。
“人的精力终究有限，若是分太多在旁的事情上，反而容易顾此失彼。”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都清楚蒋斯崇近来除了通泰改制和双碳项目，还牵扯进了渡舟山的浑水，甚至当众为沉曦月出头，得罪了合泓的林浩宇。
蔡荣生这人向来以和煦示人，今日这般明着提醒，暗着施压，实属少见，无非是提醒蒋斯崇别多管闲事。
“蔡司长说得是。但蒋家家教，从没有看到不公不法还放任不管的道理。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也不是该放就能放的。”
蒋斯崇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没顶撞蔡荣生，又明晃晃亮了底线。
詹云丞刚从财政司办公室出来，风尘仆仆斜在他对角，端起咖啡的动作倏然一顿，心里门儿清。
蒋斯崇这是把话摊开了，渡舟山那摊浑水，他打定主意要蹚到底。
蔡荣生没说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神变得意义不明，转而看向角落里的沉传恒。
“还有些老企业家，总想靠着转型翻身，却始终放不开手脚，攥着过时的手段不肯丢，反而把心思用在旁门左道上。”
沉传恒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自是知道蔡荣生在说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或许早就被这位财政司司长看在眼里了。
“大家不要本末倒置。”蔡荣生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桌面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企业要活下去，靠的不是钻营算计。要真踩了红线，谁也保不住各位。”
会议继续推进，讨论着双碳项目的后续落地细则。
蒋斯崇偶尔开口，每句话都切中要害，条理清淅，却始终保持着疏离，目光却时不时掠过会场后排的旁听席。
沉曦月就坐在那里，指尖死死攥着包带，掌心的冷汗濡湿了布料。
她是跟着方思文来的，名义上是途创作为竞标方旁听，实则是想趁会议结束，把针孔摄象头里的视频交给蒋斯崇。
那段视频里，被宗匡阳奉为座上宾的中年男子，分明就是蔡荣生，照片中刻意放大的玉袖口，与此刻蔡荣生袖口那枚一模一样。
沉曦月才算真正懂了，匿名短信的发件人为何那般笃定蒋斯崇会自身难保，因为他要对上的，是根深蒂固，盘踞香江政商两界多年的人物。
会议接近尾声，蔡荣生做总结发言，目光再次扫过蒋斯崇，语气恢复了温和，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双碳是香江的重点项目，希望蒋生能专心推进，别让旁的事绊了脚。财政司会全力支持，但前提是，一切都要在规则之内。”
蒋斯崇一副了然神情，微微颔首：“自然。”
蔡荣生率先起身，路过蒋斯崇身边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路还长，气焰太盛，不是好事。”
蒋斯崇没接话，目送他们离开后，转身朝着沉曦月的方向走来，他的步伐沉稳，带着熟悉的雪松味，让沉曦月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动。
可不等她起身，会议厅的大门突然被推开，几名穿着财政司制服的人走了进来，神情严肃，径直朝着蒋斯崇走去。
为首的人亮出证件，语气是公式化的强势。
“蒋斯崇先生，我们接到通泰内部匿名举报，称本次双碳项目招标存在操作违规行为，请你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全场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蒋斯崇身上，有惊讶，有探究，还有隐晦的幸灾乐祸。
蒋斯崇眉峰骤然蹙起，眼底的冷意瞬间蔓延开来：“你说违规就违规，证据呢？”
“证据我们会在调查过程中出示。”那人语气没有半分松动，“蒋先生，麻烦你配合，不要让我们采取强制措施。”
蒋斯崇没再说话，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的反应，最终落在沉曦月身上，那眼神里带着一丝安抚。
沉曦月嘴唇翕动，心脏猛地一缩，想喊住他，可话到嘴边，却被巨大的愧疚和恐慌堵得发不出声。
终究还是把蒋斯崇连累了。
蒋斯崇没再多说，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路过詹云丞身边时，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詹云丞微微颔首，示意他放心。
沉曦月看着蒋斯崇被调查人员带走的背影，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
方思文走到她身边，语气满是担忧，“曦月，你没事吧？蒋总他怎么会闹成这样？”
沉曦月摇了摇头，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淅。
她不能让蒋斯崇因为自己陷入险境，视频她可以给，但必须把蒋斯崇干干净净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她猛地转身，朝着会议厅外跑去，方思文在身后喊她，可她脚步却越来越快，象是要奔赴一场没有退路的赌局。
沉曦月坐上车，在中控屏输入“崤山居”三个字时，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刚系好安全带，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渡舟山护工”的备注。
接起的瞬间，是温盈袖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进耳道：“月月，你今天还过来吗？我托护工炖了你喜欢的银耳羹。”
沉曦月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紧，指腹蹭过冰凉的屏幕，眼框瞬间泛热。
这些天再忙，她都会抽两小时去渡舟山陪温盈袖，陪她坐在窗边晒晒太阳，听她碎碎念一些旧事，曾偶遇的挚友，对未来生活的期盼
“妈妈，”她放柔声音，尾音带着难掩的尤豫，甚至掺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意味，“我今天可能赶不过去了，明天我休假，能陪你一整天，我们再一起拼新的拼图，好不好？”
“和蒋先生有关吗？”温盈袖轻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点狡黠的打趣，却又藏着掩不住的欣慰。
“你呀，事业要顾，但也别冷落了人家。他是真心对你好，妈妈看得出来，你也别总绷着，偶尔也依赖他一下嘛。”
沉曦月的脸颊猛地发烫，想说不是，却又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低低应着。
“我知道了。你别等我，银耳羹自己多喝点，别放凉了伤胃。”
“知道啦。”温盈袖絮絮叨叨地叮嘱，语气软得象棉花，“我把银耳羹温在保温桶里，等你明天来。明天你别开太快，妈妈多久都等你。”
挂了电话，手机还残留着听筒传来的微弱暖意，沉曦月却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剜去了一块。
一股莫名的不安顺着脊椎往上爬，指尖的凉意顺着手机壳浸进掌心，她攥着手机，只当是即将要见宗匡超的紧张，强压下心中那点异样，发动了车子。
沿途的街景飞速倒退，维港的霓虹、茶餐厅的灯箱、拥挤的车流，都象一场模糊的幻影，最终被抛在身后。
车子停在崤山居背后别墅的小门，那道嵌着铁艺荆棘纹的哑光黑铁门依旧阴森，门后独栋别墅藏在深绿的薜荔藤后，透着令人生寒的戾气，与她第一次来那时一模一样。
沉曦月抬手摁下门铃，门铃声在寂静的山坳里回荡。
没过多久，铁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穿着棕色皮衣、脸上带疤的年轻男人探出头，眼神阴鸷地打量着她。
“沉小姐，你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