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湿冷裹着渡舟山特有的消毒水味,混着山雾的咸湿,黏在沉曦月的米白羊绒大衣上,洇出一片浅淡的潮痕。
她刚签完转院同意书回来,推开门的瞬间,便撞见温盈袖握着蒋斯崇的手。
枯瘦的指尖泛着病态的青白,指节因用力而凸起,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攥得格外紧。
“温阿姨,你的身体会好起来的。”蒋斯崇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温盈袖笑了笑,“蒋先生,我想求你一件事。”
蒋斯崇心头一紧,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喉结滚了滚,还是点头。
“温阿姨,您说,只要我能做到。”
“月月从小就活得太拧巴,她怕欠人情,更怕被人丢下。”温盈袖的声音带着哽咽,轻得象飘在雾里,风一吹就散。
“沉传恒心狠,吃人不吐骨头,她看着坚强,其实心里比谁都脆弱,她太怕被抛弃了。”
她顿了顿,气息愈发微弱,却字字清淅。
蒋斯崇垂着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薄茧,他能感觉到温盈袖掌心的颤斗,也能听见沉曦月进门时脚步的滞涩。
后背那道带着温度的目光,像细针似的,轻轻扎在他背上。
“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她。”温盈袖的眼框红得象浸了雾,却撑着没掉泪。
“沉传恒拿我当筹码,她就硬生生扛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对她好,可我求你,别逼她。”
沉曦月立在门口,指尖在米白羊绒大衣上攥出深深的褶子,久久不散,像刻在布料上一般。
她想上前打断,喉咙却被渡舟山的湿雾堵死,闷得发紧。
压了五年的感激、藏了许久的愧疚,还有见不得光的徨恐,混着走廊的湿冷与消毒水味漫上来,呛得她鼻尖发酸,眼框却硬撑着没红,唯有睫毛颤得好似被风拂过的蝶翼。
蒋斯崇终于抬眼,目光越过温盈袖枯瘦的肩头,落在沉曦月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眼底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暗潮,有疼惜,有坚定,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委屈。
象极了五年前那个雨夜,他哪怕意识模糊,也死死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却被她一根根掰开时的模样。
“温阿姨,我从没想过要逼她。”他的声音沉得象浸了水的石头,裹着化不开的涩意。
“是我自己愿意等,心甘情愿护着她的,五年前到现在,从来都是。”
“可月月不信啊。”温盈袖轻轻摇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抖得象风中残叶,气息愈发微弱。
“她总觉得自己配不上,总怕连累你。蒋先生,你给她点时间,也给她点自由。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想通了,会主动走向你的。”
蒋斯崇喉结滚了滚,没应声。
他知道温盈袖的顾虑,也懂沉曦月的挣扎。私生女的身份象刻在沉曦月骨头上的烙印,让她连坦然接受一份好意,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徨恐。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陈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朝沉曦月无声点了点头,走到蒋斯崇身旁,声音压得极低。
“蒋总,财政司的人到了,说是要调查赵治岐的死因,还有渡舟山非法使用致幻剂的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
“另外,医院刚收到财政司的通知,温女士转院需要特殊审批,说是涉及‘特殊病例监管’,暂时走不了。”
“特殊病例监管?”蒋斯崇眼底的暖意瞬间褪去,寒意像冰碴子似的往外溢,“赵治岐一死,他们就迫不及待跳出来了?”
“我去看看,你在这陪着阿姨,车马上到。”蒋斯崇转身就要走。
“怎么了?”沉曦月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追问,指尖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袖口,触到冰凉的西装料子,又慌忙松开,像怕烫到似的。
“财政司的人来了,要调查赵治岐的死和致幻剂事件。”蒋斯崇的声音沉得发紧。
财政司的审批通知来得又急又突兀,像早等着赵治岐断气,就迫不及待收网。
这背后,大概率是宗匡阳或沉传恒在推波助澜,想趁机浑水摸鱼,把渡舟山的黑幕彻底捂死。
沉曦月闻言,心脏猛地一缩。
财政司介入,意味着事情越来越复杂,渡舟山的黑幕或许要被揭开,但也意味着,她和温盈袖会被卷进更深的旋涡里,连喘息的馀地都没有。
两人正说着,走廊尽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群穿着正装的人快步走来,为首的正是财政司调查组负责人,身后跟着詹云丞的几个同事。
和蒋斯崇打过照面的那人快步上前,语气公式化,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蒋总,沉小姐,我们来调查赵治岐之死和渡舟山非法使用致幻剂的事,需要询问温女士和相关医护。”
“我妈妈刚睡着,而且身体虚弱,能不能等她醒了再问?”沉曦月立刻挡在病房门前,脊背挺得笔直,语气带着恳求。
“沉小姐,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是调查需要,还请配合。”负责人的语气没有半分松动,眼底的审视像刀子似的扫过她。
蒋斯崇上前一步,稳稳挡在沉曦月身边,身影挺拔如松,气场瞬间压过对方。
“温女士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接受询问,我已经让黎医生准备了详细的检查报告,包括致幻剂的成分分析,你们可以先看报告。如果一定要问,必须等黎医生确认她的身体能承受。”
财政司负责人皱了皱眉,转头看向身旁icac的人。
那人点了点头。
“蒋总说得有道理,温女士是关键证人,但身体状况确实特殊,不如我们先调查医护,等她醒了再询问。”
负责人指尖攥了攥文档袋边缘,尤豫半晌,终究还是点了头,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可以,但必须派人守在病房门口,任何人都不准接触温女士。”
“没问题。”蒋斯崇眉峰未动,目光扫向陈阳,指令干脆利落。
“领两个人守在病房门口,寸步不离。除了沉小姐、黎医生和我,谁来都不准放行,半分情面都不留。”
负责人喉结滚了滚,想说的话堵在舌尖。
按规矩,本不该让无关人等插手调查,可对上蒋斯崇那双冷得淬冰的眼,终究没敢多言,悻悻闭了嘴。
陈阳应声的瞬间已站直身形,抬手示意两名保镖跟上,三人并肩立在病房门口,背脊挺得笔直,气场冷冽如铁闸,连空气都似被压得滞了滞,没人敢轻易靠近半步。
财政司的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憋了声闷哼,终究没敢硬碰,带着人悻悻散开,去调查医护、调取监控。
先前打招呼的icac调查员留了下来,脚步放得极轻,凑到蒋斯崇耳边。
“赵治岐的尸检报告刚出来,致命伤是颈动脉破裂,切口平整利落,凶器大概率是细锐刀片,凶手手法极专业,下手又快又准,没留半分多馀痕迹。”
“詹sir还让我转告您,渡舟山的监控被人动过手脚,关键时间段的录像不见了,但从背景音里能听到动手脚的人在哼歌,调子有点怪。”
蒋斯崇的眉峰骤然蹙紧,“哼歌?”
“已经让人做声纹分析了,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那人顿了顿,目光转向沉曦月,语气中带着试探。
“沉小姐,你最近有没有接触过这种人,或者有察觉到其他异常吗?”
沉曦月浑身一僵,脊背瞬间绷紧如弦,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脚底窜上来,裹着渡舟山特有的湿冷,冻得她牙关发紧,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徨恐与颤音。
“是粤语歌吗”
那人点头,眉头微蹙:“调子听着耳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今宵多珍重。”
五个字轻得象雾,却带着惊雷般的重量,从沉曦月齿间溢出。
那人猛地一顿,眼中闪过恍然大悟的光,立刻颔首:“对,就是这个!”
沉曦月只觉得血液像浸了冰,瞬间冻透四肢百骸。
赵治岐生前,总爱哼这首歌,那调子被他唱得阴恻恻的,没半分原曲的缱绻,反倒刺耳又黏腻,此刻竟仿佛还在耳畔盘旋,与渡舟山的消毒水味缠在一起,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就在这时,病房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象是玻璃杯倒地的脆响,打破了死寂。
沉曦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没顾得上多想,猛地推开病房门冲了进去。
温盈袖还躺在床上,睡得很沉,呼吸均匀,似乎没什么异常。但床头柜上的水杯倒了,水洒了一地,顺着地板的纹路漫开。
而那扇本该紧闭的窗户,竟然开了一条缝,冰冷的雾气顺着缝隙钻进来。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床头柜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老旧的银色随身听,正咿咿呀呀地转着,传出沙哑诡异的唱腔,正是那首《今宵多珍重》。
“相分不必相送放下愁绪今宵请你多珍重”
歌声在寂静的病房里盘旋,混着雾汽,像来自地狱的催魂曲。
沉曦月盯着那台随身听,浑身发颤,她确定,刚才出门时,这里根本没有这东西。
是谁进了病房?是冲着温盈袖来的,还是冲着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