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斯崇踩下油门，引擎声在寂静山路里滚出沉厚轰鸣，车灯劈开浓雾，却只够照亮前方三五米的路，馀下的黑暗像张浸了水的黑布，沉甸甸悬在头顶，压得人呼吸都发滞。
沉曦月攥着蒋斯崇的手，指腹能清淅摸到他掌心磨出的薄茧，那点温热是此刻唯一的实感。
她看着蒋斯崇紧绷的下颌线，喉间发紧，刚想问短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蒋斯崇已经将手机递了过来。
屏幕冷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詹云丞的两条短信像冰锥，字字扎得她瞳孔骤缩。
——赵治岐死在icac询问室，法医初步判定为他杀，致命伤在颈动脉，手法利落。渡舟山查到致幻剂残留，与温盈袖体内成分完全一致，内鬼大概率藏在医护团队。财政司已介入，我需要配合内部调查，你务必小心，也别让沉曦月单独接触陌生医护。
——禾晟安昨晚异动，两波马仔在渡舟山外围集结，疑似想抢人或销毁证据。
沉曦月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手机壳的凉意顺着皮肤渗进骨缝。
赵治岐死了，就这么不明不白没了？
是宗匡阳还是沉传恒？
又或是那个藏在暗处的内鬼下的手？
无数疑问缠成乱麻，勒得她心口发紧。
沉曦月转头看向窗外，渡舟山的轮廓在雾中越来越清淅，黑沉沉的楼宇像头蛰伏的巨兽，窗棂间漏不出半点光，透着股生人勿近的阴森。
“内鬼在医护里”她喃喃出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尾音裹着后怕，“我妈妈出事是因为那个内鬼？他们还想对她动手？”
蒋斯崇腾出一只手，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力道沉稳，带着安抚的意味，低声道。
“别怕，陈阳已经加派了人手守在病房外，黎忱带着抗致幻剂和安保在半路，内鬼不敢轻举妄动。”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她一眼，眼底的冷意被一层浅淡的担忧取代。
“赵治岐一死，手里握着的秘密就成了烫手山芋，谁都想抢线索，温阿姨是关键，他们暂时不敢动她。”
沉曦月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她知道蒋斯崇在宽她的心，可渡舟山的水太深，赵治岐的死、内鬼的潜伏、财政司的介入，桩桩件件都象悬在头顶的刀，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落在谁身上。
她依赖这份护佑，却又怕这份依赖会把蒋斯崇拖进沉家的烂泥潭，指尖悄悄松了松，又在触到他掌心温度时，忍不住攥得更紧。
车子缓缓驶进渡舟山大门，保安看到蒋斯崇的车，眼神里闪过一丝忌惮，没敢多问，立刻拉开闸门。
沉曦月的心跳越来越快，视线死死盯着前方的病房楼，那栋藏着无数秘密的建筑，此刻在雾中显得格外狰狞。
她刚一落车，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混着淡淡的药剂味，和前几次来的味道不太一样，多了些刺鼻的尖锐感。
沉曦月快步往病房走，蒋斯崇紧随其后，掌心始终离她的后背不远，象一道无形的屏障，替她挡开雾中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沉曦月先松了口气。
温盈袖已经不再挣扎，躺在床上，眼神虽还有些涣散，却比电话里的状态好了太多，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象张薄纸，嘴唇干裂起皮，几缕被汗水濡湿的碎发贴在额角。
几个护工守在床边，脸上满是疲惫，见沉曦月进来，连忙退到一旁。
“妈妈。”
沉曦月快步趋至床边，小心翼翼握住温盈袖的手，那双手比预想中暖一些，却依旧没什么气力，软塌塌地搭在掌心，指腹的皮肤松垮垮贴在骨头上，连指尖都泛着淡淡的青白。
温盈袖缓缓转过头，看到她，眼底闪过一丝清明，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的笑，声音沙哑得象砂纸摩擦。
“月月你来了”
“妈妈，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沉曦月的声音放得极柔，指尖小心翼翼地替她拂去额角的碎发。
温盈袖轻轻摇头，目光掠过沉曦月身上还沾着暗红红酒渍的丝绒裙，又落在她身后的蒋斯崇身上，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有感激，有欣慰，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轮椅碾过瓷砖的声响，“咕噜咕噜”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沉传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保镖，他脸色阴鸷得能滴出水，目光扫过病床，最终落在蒋斯崇身上。
“温盈袖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冷硬如铁，没看沉曦月一眼，径直看向病床。
沉曦月下意识往床边挡了挡，将温盈袖护在身后，语气带着戒备，“妈妈需要休息，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她回沉家。”沉传恒的轮椅停在床尾，目光在沉曦月和蒋斯崇之间转了圈，“渡舟山太乱，赵治岐刚死，这里不安全。”
沉曦月心里冷笑，沉传恒哪里是担心安全，分明是怕温盈袖脱离他的掌控，断了拿捏自己的最后筹码。
“妈妈刚受了致幻剂影响，身体虚弱，医生说不适合移动。”
“哪个医生说的？”沉传恒挑眉，刚想反驳。
病房门被推开，一个梳着油头，衬衫领口微敞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攥着检查报告，脸上带着几分没睡醒的郁气。
是蒋斯崇的私人医生黎忱。
他刚跨进门就扫了蒋斯崇一眼，语气带着点抱怨，“蒋斯崇，临时把我从床上薅起来，下次可得加钱。”
话音未落，他眼角馀光瞥见坐在轮椅上的沉传恒，神色瞬间收敛起散漫，连眼角都没给沉传恒半分，径直走向沉曦月，将检查报告递了过去。
“沉小姐，结果出来了。温女士体内致幻剂剂量不小，虽然已经代谢了一部分，但对中枢神经系统造成了轻微不可逆损伤，必须立刻转去玛丽医院进行针对性治疔。”
说着，黎忱抬眼扫了沉传恒一眼，语气陡然加重，“绝对不能随意移动，否则大概率会引发心律失常，甚至诱发癫痫。”
沉传恒的脸色瞬间阴鸷下来，指节攥得发白，眼底翻涌着不甘。
他本想借着转院继续掌控温盈袖，可黎忱的话堵得他没敢贸然反驳。温盈袖要是真出了意外，他就彻底没了拿捏沉曦月的筹码。
“既然要转院，那我跟着一起去，也好亲自照看着。”他压着心头的算计，语气装得格外关切。
“不必了。”黎忱想也没想就驳回，语气干脆得不留馀地。
“救护车的急救空间本就紧张，多一个无关人员，只会影响救护操作。沉小姐，转院同意书需要你签字，跟我走一趟，我把后续治疔方案和风险点跟你说清楚。”
沉传恒张了张嘴想再争辩，可对上蒋斯崇的眼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死死盯着沉曦月的背影，眼底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
沉曦月看了眼温盈袖，见她轻轻点头，才放心跟着黎忱往外走，路过沉传恒身边时，能感觉到他投来的阴鸷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蒋斯崇没跟过去，留在了病房里。
沉传恒盯着他，语气带着讥讽。
“蒋先生倒是清闲，通泰的大事不管，天天围着我女儿和一个疯女人转？”
蒋斯崇没理会他的挑衅，走到床边，替温盈袖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不象他。
“温阿姨，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
沉传恒见他完全无视自己，脸色更沉，却也没再多说。
他清楚蒋斯崇的手段，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撕破脸，最终带着保镖悻悻离开，轮椅碾过瓷砖的声响越来越远。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雾汽从窗缝钻进来的细微声响。
温盈袖看着蒋斯崇，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很淡，却比刚才对着沉曦月时多了些真切。
“蒋先生，你就是月月常提起的银杏先生吧？”
蒋斯崇的动作顿了顿，耳尖悄悄泛了红，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声音低了些。
“温阿姨，你认错人了。”
“没认错。”温盈袖轻轻摇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个母亲独有的笃定。
“月月从小就嘴笨，心里藏着事不肯说。她总跟我提查尔斯河的银杏，说有一个人想带她去看看。”
“这些日子，你常来陪我说话，听我说她小时候被欺负的事，听我说她偷偷藏起的银杏叶，我看得出来，你对她不一样。”
蒋斯崇没再否认，只是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声音低沉。
“我只是想帮她。”
温盈袖的眼神暗了暗，带着些愧疚，咳嗽了两声，气息更弱了些。
“月月有我这个妈妈很倒楣，从小就活在别人的闲言碎语里，为了我，受了太多委屈。”
“沉传恒拿我当筹码，逼她做这做那，她从来没怨过，只是一个人扛着，她怕连累别人，也怕重蹈我的复辙。”
她抬眼看向蒋斯崇，眼底满是一位母亲的恳求。
“蒋先生，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撑不了多久了。就当是我厚颜无耻吧，你能听听我这个将死之人的请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