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环会展中心外的夜色浸着圣诞特有的暖光,却驱不散半分寒意。
20迈克尔的圣诞树缀满星点灯带,将停车场的水泥地映得忽明忽暗,晚风卷着维港的湿意吹来,掀动沉曦月米白色礼服的裙摆,那些不合身的褶皱里,还藏着拍卖厅内未散的难堪。
沉曦月特意避开人群,沿着僻静回廊往停车场方向挪步,拍卖厅管事的那句回话还在耳畔打转。
“蒋先生已经托人,以您的名义把菲欧娜之心送去给岑太太了。”
她实在摸不透蒋斯崇的心思,既拦着她竞价,又偏要替她做足这份人情,是施舍,是拿捏,还是藏着她不敢深究的在意?
刚转过回廊拐角,一道颀长的黑影便直直撞进视线里。
蒋斯崇倚在那辆哑光黑的红旗l9旁,黑色暗纹西装的肩头落了些夜露,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烟,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银色打火机。
他没看她,目光落在远处维港的灯火上,眉峰拧着一道深痕,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连晚风都似在他身边凝滞。
沉曦月的脚步猛地顿住,下意识想转身折返,可退路已被身后赶来的零星宾客堵住。
她只能攥紧裙摆,垂着眼睫,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贴着回廊的墙壁慢慢挪动。
手机震得突兀,在静得能听见风声的夜里格外扎耳。
蒋斯崇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轮廓利落的侧脸上,衬得眼底的阴鸷沉得更甚。
“蒋生,通泰那笔流动资金的缺口,老股东们咬得死紧。”詹云丞的声音裹着几分戏谑,通过听筒飘过来。
“听说你今天在拍卖场点了天灯?要拿菲欧娜之心,跟裴霁寒说一声,梁姨哪会驳你面子,犯不着为块石头跟沉小姐较劲,不象你作风。”
“有话直说。”蒋斯崇声音冷得象淬了冰。
“急什么?”詹云丞轻笑一声,“icac收到匿名举报,说通泰内部有人挪公款填自己腰包。”
“偏赶在通泰改制的节骨眼上,偏巧你那天还约我去你办公室。蒋斯崇,你拿icac当挡箭牌?”
蒋斯崇的视线猛地剜向沉曦月,她正低着头,乌发垂落,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
他喉结滚了滚,语气里的躁意更盛,“詹sir刚上任,帮你稳固位子,有什么不妥?”
“合著我还得谢你?”詹云丞气笑,声调扬了些,“你这追人的法子,沉小姐被你盯上,也算倒了霉。”
“詹云丞。”蒋斯崇的声音沉下来,裹着冷硬的警告。
“行,不扯这个。”詹云丞识趣转了话头。
“举报材料我会尽快核查,但通泰资金链的窟窿不算小,不过是清个内鬼,别眈误了双碳项目。”他顿了顿,补了句。
“听说沉小姐做esg评估是行家,你要真想帮她,就给个正经渠道,别走这种引人误会的路数,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蒋斯崇的眉头拧得更紧,想起拍卖厅里沉曦月一次次举牌的执拗。
她哪里是想讨好岑家,不过是被沉传恒拿温盈袖逼得没退路,可她偏要装得硬气,连一句求助都不肯说。
蒋斯崇心口像塞了团湿棉花,又闷又钝,他没再搭话,直接掐断通话,把手机狠狠揣回西装口袋。
沉曦月听不真切,却捕捉到“双碳项目”“esg评估”的字眼,心脏猛地一缩。
她下意识抬头,正巧撞进蒋斯崇深黑的眼,那里面攒着没散的火气,还裹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
“躲什么?”蒋斯崇的声音戳破寂静,带着刻意的嘲讽,“刚才举牌那会儿那么勇,怎么这会儿倒胆小了?”
沉曦月的脸唰地涨红,又飞快褪成苍白,攥着裙边的指尖发颤,声线轻得象飘着。
“蒋先生说笑了,我只是”她顿了顿,想起温盈袖被关在渡舟山的模样,“我还有事,蒋先生失陪。”说着就要加快脚步,蒋斯崇却往前迈了两步,截住她的去路。
“沉小姐这么急着走,是赶回去跟沉传恒合计法子?”他低头睨着她,眼底的嘲讽没散,语气却比刚才缓了点,“还是怕我改主意?”
沉曦月的睫毛颤了颤,没敢抬眼,“蒋先生家底厚,想要的东西自然手到擒来,全凭蒋先生意思。”
“手到擒来?”蒋斯崇低笑一声,笑声里透着股酸意,“为了沉传恒,为了岑家,你倒真是听话。”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打火机边缘,语气硬邦邦地开口。
“恒裕的资金链撑不了多久,沉传恒让你拍菲欧娜之心,无非是讨岑太太欢心,换份合作机缘。”
“但你别忘了,通泰现在我说了算。”
沉曦月的心跳漏了一拍,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些距离。
她想要这个机会,想靠途创的esg评估能力拿到双碳项目,想靠自己的本事护住温盈袖,可她不敢接,怕欠他的人情,怕这份人情会变成新的枷锁。
“通泰‘双碳’项目公开招标,不止供应链一块。”蒋斯崇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尽量让语气听着平平静静。
“途创规模不算大,但做esg评估有底子,要是评估方案能中选,通泰可以考虑入资恒裕。”说这话时,他刻意错开她的视线,耳尖悄悄泛了红。
可沉曦月的反应比他预想中冷淡得多。
沉曦月倏然抬头,杏眼睁得溜圆,瞳仁里全是戒备。
“多谢蒋先生美意,但途创有自己的规划。”她的声线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抖,刻意透着疏离,“恒裕的事,沉传恒自会想办法,就不劳蒋先生挂心了。”
蒋斯崇的眉头瞬间蹙起,火气又冒了上来。
“你说的办法,难不成就是听沉传恒的话,继续用讨好旁人的路子换机会?”
这话像针似的,扎得沉曦月心口发紧。
“蒋先生生在名门,自然不懂我们这种人的难处。我没得选,却也不想欠旁人人情。”她终于敢抬眼看向他,杏眼里藏着执拗。
“欠人情?”蒋斯崇的眼底翻涌着怒火与委屈。
“五年前你把我丢在医院,转身就走,我在查尔斯河等了你一个月!沉曦月,你欠我的说法还没给,现在跟我谈欠人情?”
提到五年前,沉曦月的脸色瞬间惨白,眼底的光渐渐暗了,她别过脸,静了片刻,声线又低又轻,带着哽咽的涩意。
“蒋先生要是咽不下这口气,尽可以找沉传恒讨补偿,为难我,也捞不着半分好处,不是吗?”
“为难你?”蒋斯崇气得发笑,胸口剧烈起伏。
“你觉得我点天灯是想为难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想逼她,最终只是攥紧拳头,语气冷硬地说,“随便你。机会我给了,要不要是你的事。”
蒋斯崇转身时脊背未塌半分,利落踱到车旁,指尖搭在车门把手上轻轻一拉,却没即刻俯身。
他背对着她立着,肩线绷得如拉满的弦,连带那点不甘的挫败,都被硬生生压进了笔挺的西装轮廓里,半分不肯外露。
沉曦月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湿意终于落了下来,砸在礼服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转身时脊背挺得笔直,半分软弱都不肯露,高跟鞋踩在石板上,声音又急又脆。
蒋斯崇听着那阵脚步声彻底淡没在夜色里,才缓缓转过身,朝她消失的方向望去,眸色暗得愈发沉。
他摸出那只银色打火机,“咔嗒”一声点燃,橙红火苗在夜雾里颤了颤,猩红烟圈裹着夜色漫开,把他眼底的乱绪衬得愈发分明。
“死蠢。”他低声咕哝,满是无可奈何的颓败。
手机又震了震,是陈阳发来的讯息。
——沉传恒近日频繁接触禾晟安龙头宗匡阳。
蒋斯崇的眼神骤然冷锐起来,摁灭烟蒂,俯身坐进车内,拨通陈阳的电话,声线沉得没半点温度。
“渡舟山那边不好直接安人,拣嘴严可靠的,打着疗养的名头送进去。”
“我要知道,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能让沉曦月忌惮到这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