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圣诞,皇后像广场早已缀满装点。
20米的圣诞树从夜色里拔地而起,松枝舒展得开阔,层层叠叠的针叶尖凝着夜露,被缠绕的暖黄灯带映得象碎冰碴,凉意漫在空气里,又被灯光烘得软了几分。
中环会展中心的拍卖厅内,水晶灯的光冷冽如刀,将名流们的衣香鬓影滤得只剩浮光。
沉曦月穿着一身借来的米白色礼服,裙摆太长,垂到脚踝处堆出不合身的褶皱,走动时总绊着步子。
脚上的细高跟踩在地毯上,发着细微的颤音,仿佛下一秒就要折裂,她走得小心翼翼,背脊绷得笔直。
沉曦月刚在角落站定,几道目光便从不同方向扫来,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诮,像细针轻轻刮过皮肤,不尖锐,却透着密密麻麻的凉。
“沉曦月?她怎么还敢来这种场合?”穿粉色礼服的千金捂着嘴笑,声线压得低,却刚好飘进周围人耳朵,也精准落进沉曦月耳中。
“听说是和岑家的订婚黄了,怕是来这儿找下家的吧。”另一个卷发千金立刻搭腔,目光刻意瞟向不远处的关芷歆,声调悄悄扬高。
“芷歆,你说她是不是还惦记着岑远卿?打听到岑太太喜欢菲欧娜之心,想拍下来讨好,再续前缘呢?”
关芷歆本在翻拍品图册,指尖顿了顿,抬眼时眼底闪过明晃晃的不耐。
她虽骄纵,却半点不傻,一眼看穿这些人想把她当枪使。
“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沉曦月也轮不到你们置喙。”她声音清脆,带着股泼辣劲儿,半点不留情面。
“倒是你们,自家公司的项目连通泰预审都没过,还有心思嚼舌根,不如先想想怎么帮家里止损。”
关芷歆几句话怼得那几位千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嗫嚅着闭了嘴,悻悻转开了头。
她这才扫了眼沉曦月的方向,心里犯嘀咕,沉曦月生得确实出挑,可蒋斯崇向来挑剔,总不能真是因着好看才入了他的眼吧?
关芷歆向来不爱为难自己,想不通便抛到脑后,低头继续挑拣拍品。
沉曦月站在阴影里,垂着眼眸,像没听见这场闹剧,指尖却攥着沉传恒给的银行卡,指节泛白,卡面的冷硬硌得她掌心发疼。
这些非议她早已听惯了,可心脏还是像被细针轻轻扎著,密密麻麻的涩意漫了上来。
她眼睫颤了颤,把眼底所有情绪都掩得严严实实,只剩一片淡漠的平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忽然,现场的喧闹声骤然拔高,有人压低声音急促道。
“蒋生到咗!”
沉曦月下意识往罗马柱后缩了缩,把身形藏得更隐蔽些,连呼吸都放轻了。
蒋斯崇穿着黑色暗纹西装,肩线利落得象刻出来的,周身萦绕着生人勿近的气场,被一群商界名流簇拥着走进来。
“蒋先生年轻有为,通泰的改制方案真是大手笔!”
“就是就是,煤基固废协同处置那个项目,如果能和通泰合作,可真是我们的荣幸!”
恭维的话像潮水似的涌过来,蒋斯崇却只是淡淡颔首,眉尾那点桀骜像淬了冰,没半分温度。
沉曦月的目光不由自主追着他,看着他侧脸锋利的轮廓,看着他被众人围在中心,众星拱月般的耀眼模样,心口的酸涩又浓了几分。
恰在此时,蒋斯崇似是精准捕捉到暗处的异动,目光骤然扫来,不偏不倚落在她藏身的罗马柱。
沉曦月慌忙敛了眼睫,视线死死盯在地毯的暗纹上,指尖无意识蜷成一团,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浅,几乎要屏住。
她怕他看穿这藏在阴影里的,不合时宜地窥探。
蒋斯崇却好似并未放在心上,目光淡淡移开,仿佛那角落不过是片无关紧要的阴影,转身便在贵宾区落座,肩线挺得笔直,自始至终没再分来半分馀光。
拍卖会的喧闹渐渐沉淀,一件件拍品接连落槌,现场气氛在竞价的拉锯中越发热烈,却衬得角落的沉曦月愈发安静。
终于,聚光灯骤然收拢,落在台中央的玻璃展柜上,主持人的声音带着刻意蕴酿的庄重。
“接下来,有请本次拍卖会的压轴拍品——菲欧娜之心。”
“这枚鸽血红宝石吊坠,由十五世纪欧洲珠宝大师保罗?科迪亲手打造,曾先后流转于欧洲三朝皇室,后为航运大亨裴夫人旧藏,今日重现拍场。”他顿了顿,抬声报出底价。
“起拍价五百万港币,每次加价不少于五十万,现在,竞价开始!”
玻璃展柜内,鸽血红宝石在冷光下泛着妖冶却冷冽的光,浓郁得象化不开的夜色,周围缀着的碎钻则象浸在冰水里的寒星。
光芒穿透玻璃,落在在场名流的脸上,映出各异的贪婪与向往。
沉曦月的指尖刚触到号牌,还没来得及抬起,低沉的男声便穿透现场的喧嚣。
“一千万。”
全场瞬间静了瞬,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与窃窃私语。
这价格直接翻倍,硬生生掐断了所有观望者的念想,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贵宾席。
蒋斯崇陷在丝绒座椅里,姿态慵懒得近乎散漫,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那只银色打火机,仿佛只是报了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可他的目光若有似无瞟向沉曦月的方向,带着一丝探究,和不容错辨的对峙。
沉曦月的呼吸骤然一滞,握着号牌的手指泛白如纸,指节绷得发疼,明白蒋斯崇是想逼她放弃。沉传恒给的银行卡馀额本就有限,翻倍的价格足以让她知难而退。
“一千零五十万。”沉曦月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却清淅传遍无声的拍卖厅。
蒋斯崇眉峰猛地一挑,眼底的散漫瞬间褪去,他没想到她真的敢跟。
随即,一抹冷笑牵起他的唇角,那笑里藏着未明的怒意,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酸涩。
“一千三百万。”他的声音冷了几分,不带任何情绪。
“一千三百五十万。”
沉曦月咬着唇,唇瓣被齿尖咬得发红,几乎是凭着本能举牌,她不敢再看蒋斯崇的眼睛,怕仅存的勇气被那双眼睛里的冷意冻僵,只能死死盯着玻璃展柜里的鸽血红宝石。
价格很快冲破两千万的关口,周围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
“蒋先生是跟那位小姐杠上了吧?”
“这价格早就超估值了,难不成这项炼还有别的故事?”
议论声像细针,扎得人耳膜发疼,却没人敢真的插话打断这场诡异的竞价。
蒋斯崇的脸色越来越沉,指尖的打火机被攥得发烫,每一次加价,都象是在赌气。
他赌她会回头,赌她会看懂自己的心思,可沉曦月的每一次跟拍,都象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划割。
“两千五百万。”
蒋斯崇的声音冷得象淬了冰,眉峰拧成一道深痕,他盯着沉曦月的方向,眼底翻涌着未曾言明,注定要落空的期待。
沉曦月的手猛地一顿,指尖冰凉地发颤,连带着号牌都微微晃动。
银行卡里的馀额早已见了底,她能想象到沉传恒得知资金不足时,那阴鸷到能滴出墨的嘴脸。
唇瓣被齿尖咬破,血腥味在舌尖悄然蔓延,她迎着全场各异的目光,再次举起号牌。
“两千五百五十万。”
蒋斯崇猛地站起身,座椅与地板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拍卖厅里格外突兀。
他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眼底翻涌着燎原的怒火,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委屈。
“点天灯。”三个字从他齿缝里挤出来,藏着无人知晓的狼狈。
他丢下号牌,转身就走,黑色西装的衣角扫过椅面,连一丝回头的馀地都没留,挺得笔直的背影,在水晶灯的冷光下,孤绝得让人心头发涩。
象极了五年前那个雨夜,他被沉曦月丢在医院时的模样。
全场死寂,连呼吸声都轻得象怕惊扰了什么。
沉曦月僵在原地,举着号牌的手微微颤斗,指尖的力道瞬间卸了。
主持人愣了半晌,才从这场诡异的对峙中回过神,声音打破死寂。
“菲欧娜之心,由蒋斯崇先生以点天灯形式包揽拍品,最终成交!”
话音落下,全场依旧静得可怕。
沉曦月举着号牌的手还僵在半空,水晶灯的冷光落在她身上,映得她眼底的雾更浓了。
那层薄薄的水光消散得极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察觉,只馀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淡漠,可指尖却死死攥着那张空了的银行卡,指节泛白,连掌心的伤口渗出血丝都浑然不觉。
她望着蒋斯崇消失的方向,缓缓放下号牌,指尖触到礼服不合身的褶皱,像触到自己与他之间,那道跨不过的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