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旮旯的老辈人常说，做了亏心事的人，走夜路最怕撞鬼。不是因为鬼有多凶，是因为心里的孽障会勾着脏东西找上门。这话，我是从村里的老猎户王老憨嘴里听来的，而这事，就发生在十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秋天。
十年前，村里来了个外乡人，叫张狗蛋，尖嘴猴腮，眼神阴鸷，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只知道他手里有几个臭钱，在村西头租了间破屋，整天闭门不出。村里人都不待见他，说他身上有股子血腥味，闻着就瘆人。
那年秋收，村里的寡妇李桂英突然失踪了。李桂英长得周正，性子也好，丈夫早逝，一个人拉扯着孩子过活。她这一失踪，全村人都慌了，老支书带着人找了三天三夜，最后在村后那片乱葬岗的老槐树下，发现了她的尸体。
尸体被埋在厚厚的落叶底下，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死不瞑目。老支书报了官，官差来了查了几天，啥线索都没查到，最后只能定性为劫财害命，案子就这么悬了下来。
没人知道，这起命案的凶手，就是张狗蛋。
我那时候还是个半大孩子，跟着王老憨进山打猎，有天傍晚，撞见张狗蛋慌慌张张地从乱葬岗那边跑过来，手里的柴刀上沾着暗红的血迹。我当时没多想，只当他是砍树蹭上的，直到李桂英的尸体被发现，我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
我把这事告诉了王老憨，王老憨抽着旱烟，眉头皱成了疙瘩，半晌才说：“这小子，身上沾了人命，早晚要遭报应。”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张狗蛋就出事了。
先是夜里睡不着觉，一闭眼就看见李桂英浑身是血地站在他床前，瞪着他，嘴里还念念有词。他吓得整夜整夜地不敢睡，白天就坐在门口发呆，眼神越来越涣散，像是丢了魂。
后来，怪事就更多了。
他屋里的灯，总是莫名其妙地灭，点着的蜡烛，火苗会突然变成青绿色，风一吹，就听见女人的哭声。他吃饭的时候，碗里会突然出现几根头发，黑黢黢的，跟李桂英的头发一模一样。他喝水的时候，总觉得水里有股血腥味，喝一口就想吐。
村里人都说，张狗蛋是中邪了，是李桂英的冤魂找上门来索命了。
张狗蛋害怕极了，他跑到王老憨家里，噗通一声跪下，求王老憨救救他。王老憨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冷笑一声：“你做的亏心事，我救不了你。”
张狗蛋急了，哭着喊着把自己的罪行全说了出来。原来，他那天看见李桂英去乱葬岗给丈夫上坟，见她手里揣着卖粮食的钱，就起了歹心。他跟着李桂英到了老槐树下，抢了钱，还想对她图谋不轨，李桂英拼命反抗，他就一刀砍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一时糊涂！”张狗蛋磕着头，额头都磕出了血，“王大爷，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王老憨叹了口气，心软了。他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杀了人，欠了命，光求饶没用。你得去给李桂英磕头上香，把抢来的钱还给她的孩子，再去官府自首，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张狗蛋连连点头，说啥都答应。
当天晚上，张狗蛋买了香烛纸钱，提着一篮子供品，去了乱葬岗的老槐树下。他跪在李桂英的坟前，一边磕头一边哭，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罪过。
夜黑风高，乱葬岗里阴风阵阵，老槐树的影子歪歪扭扭的，像是个吊死鬼。张狗蛋磕着磕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轻飘飘的，像是没踩在地上。
他心里一紧，猛地回头，看见一个女人站在他身后，浑身是血，脖子上的刀痕深可见骨，正是李桂英！
“你……你别过来！”张狗蛋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李桂英没说话，只是一步步地朝他走来，眼睛里的怨气像是要溢出来。她的手里，还攥着一把沾血的柴刀，正是张狗蛋杀人的那把。
张狗蛋吓得瘫在地上，裤裆都湿了。他看着李桂英举起柴刀，对着他的脖子砍了下来，他想喊，却喊不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光越来越近。
“啊——！”
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在老槐树下发现了张狗蛋的尸体。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和李桂英一模一样的刀痕，眼睛睁得大大的，死状凄惨。他的手里，还攥着那把柴刀，刀上的血迹，已经发黑了。
官府的人来了，查了半天，最后定论是张狗蛋畏罪自杀。
李桂英的案子，也终于真相大白。
村里人都说，是李桂英的冤魂索了张狗蛋的命。也有人说，是张狗蛋心里有鬼，自己吓自己，最后精神失常，抹了脖子。
只有王老憨知道，那天晚上，他悄悄跟在张狗蛋身后，看见张狗蛋对着空气又哭又喊，最后拿起柴刀，亲手抹了自己的脖子。
王老憨说，人做了亏心事，心里就会住着一个鬼。这鬼，比真鬼还要凶，能把人活活逼疯，活活逼死。
后来，李桂英的孩子被村里的好心人收养，日子过得也算安稳。那片乱葬岗的老槐树，每年春天都会开出满树的白花，像是李桂英的冤魂，在看着村里的人。
我长大后，离开了村子，却总忘不了这件事。我总在想，张狗蛋到底是中了邪，还是被自己的罪孽压垮了？
直到现在，每当我看见有人做坏事，我都会想起张狗蛋的下场，想起王老憨说的那句话：
“亏心事做多了，鬼不用找上门，自己就把自己吓死了。”
村里的老槐树还在，乱葬岗的阴风还在吹。只是再也没人敢在夜里去那里，因为大家都知道，那里不仅埋着死人，还埋着人心深处的罪孽。而那些罪孽，比任何鬼怪都要可怕，都要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