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西坡的那口枯井，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禁地。老辈人茶余饭后总爱念叨，民国二十七年，村里的大地主周扒皮，曾把一整箱金银珠宝沉进了井里。后来战乱纷飞，周扒皮全家死在了逃难的路上，那箱宝藏的下落，便成了悬在人心头的谜，也成了枯井边驱不散的阴气。
我叫王狗子，二十啷当岁，游手好闲，最大的念想就是一夜暴富。听着老人们添油加醋的念叨，那箱黄澄澄的金子、亮闪闪的银元，就像勾魂的钩子，日夜挠着我的心。村里老人说，夜半三更路过枯井，能听见井里传来铜钱碰撞的叮当声，还伴着女人幽幽的哭声。我只当是他们吓唬人的老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门心思盘算着怎么把宝贝挖出来。
入秋后的一天，月黑风高，正是动手的好时候。我揣着铁锹、麻绳，腰里别着打火机和一把生锈的柴刀，偷偷摸上了西坡。
枯井藏在半人高的蒿草里，井口盖着一块青石板，石板上爬满了青苔，滑腻腻的，像是敷了一层死人的皮肤。周围的野草长得歪歪扭扭，风一吹，草叶摩挲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我蹲下身，用力推了推石板，纹丝不动。咬咬牙，憋足了劲，肩膀顶在石板边缘，猛地发力，“哐当”一声巨响，石板被撬开一条缝，一股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那是烂泥、枯叶和陈年尸体混合的味道，呛得我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强忍着恶心，我把石板彻底挪开。井口黑洞洞的，像是一只巨兽张开的嘴，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往下探去，井壁湿漉漉的，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井水早就干涸了，底下是厚厚的淤泥，深不见底。
我把麻绳牢牢系在旁边的老槐树上，打了个死结，拽了拽，确认结实后，抓着绳子往下爬。井壁很滑，苔藓蹭得手心发痒，好几次脚下打滑，差点摔下去。爬了约莫二十米，脚尖终于碰到了淤泥，冰冷刺骨的触感瞬间从脚底窜上来，冻得我一哆嗦。淤泥没过脚踝，软软的，像是踩在死人的皮肉上。
打开手电筒四处照了照，井底比我想象的宽敞，除了淤泥，就是些碎砖烂瓦和腐烂的木头。我心里有点发慌，难不成那些老人是骗我的？正准备骂娘，手电筒的光扫过一处墙角，我看见那里有个锈迹斑斑的铁箱子，半埋在淤泥里，上面还盖着几块破木板。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赶紧蹚着淤泥跑过去，溅起的泥点甩了一身。铁箱子不大，约莫半人高，上面锁着一把铜锁，锁眼早就被淤泥堵死，锁身锈得发红。我举起铁锹，卯足了劲撬下去，“咔嚓”一声，铜锁断成两截。
颤抖着手掀开箱盖，一股浓重的霉味涌了上来。箱子里果然装满了宝贝——金镯子、银元宝、翡翠镯子、玛瑙珠子，还有一沓沓泛黄的银票，在手电筒的光线下，闪着诱人的光。我激动得浑身发抖，伸手就去抓那些金镯子，冰凉的触感传来，像是握住了一块寒冰。
就在我的手指碰到金镯子的瞬间，井底的风突然变大了，呜呜的风声像是女人的哭声，吹得我头发乱飞。手电筒的光开始忽明忽暗，周围的温度骤降，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窖。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老人们说的话，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好！我暗叫一声，赶紧想把箱子盖上，爬上去逃命。可就在这时，我听见一阵“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水滴落在淤泥里，又像是有人在舔舐嘴唇。
我拿着手电筒，缓缓地转过身。
井口的月光，刚好穿过层层叠叠的蒿草，照在井底的淤泥上。淤泥里，慢慢地伸出了一只手。那是一只惨白的手，指甲又长又黑，沾满了淤泥，指尖还挂着几根水草。紧接着，又是一只手，然后是一个脑袋，一张脸。
那是个女人，穿着一身破烂的蓝色旗袍，旗袍上沾着暗红色的血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她的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正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铁箱子。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手电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光线乱晃，最后定格在女人的脖子上。那里，有一道深深的勒痕，紫黑色的，像是被人用麻绳活活勒死的。
“我的……我的东西……”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怨气，在空旷的井底回荡，刺耳又瘆人。
我这才想起老人们说的后半句——周扒皮当年为了守住宝藏，怕小妾泄露秘密，就把她活活勒死，和财宝一起扔进了枯井。原来，那些哭声，不是谣言，是真的！
我吓得腿都软了，转身就想往绳子那边跑。可那女人的速度太快了，她像是一阵阴风，瞬间飘到我的面前。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腐臭的味道，比井底的淤泥还要难闻，夹杂着一丝血腥味。
她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冰冷的触感，像是冰块一样，冻得我骨头疼。我拼命地挣扎，可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手指像是铁钳，嵌进我的肉里，疼得我龇牙咧嘴。
“拿了我的东西……就要留下来……陪我……”女人的脸慢慢凑近我，我看见她的头发后面，露出半张腐烂的脸，皮肉外翻，露出森森白骨。她的嘴角咧开，露出一口发黑的牙齿，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我吓得大喊救命，可荒坡上根本没人。我的声音在井底回荡，显得格外凄凉，反而像是在给这女鬼助兴。女人的另一只手，缓缓伸向我的脖子，冰冷的指尖已经碰到了我的皮肤，我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正一点点将我吞噬。
就在这时，我脚下一滑，掉进了更深的淤泥里。淤泥瞬间没过了我的腰，冰冷的淤泥钻进我的衣服，冻得我浑身发抖。我拼命地挣扎，却越陷越深，淤泥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拽着我的腿，要把我拖进地狱。
女人看见我掉进淤泥里，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那笑声像是指甲划过玻璃，刺耳得让人发疯。她一步步朝我走来，脚下的淤泥没有泛起半点涟漪，像是走在平地上。
我看着她越来越近的脸，心里绝望到了极点。
突然，我摸到了口袋里的打火机。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赶紧掏出打火机，哆哆嗦嗦地打着了火。火苗很小，在这黑暗的井底，却像是一道微弱的光。
女人看见火光，像是受到了惊吓，猛地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她的身体开始冒烟，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被火烧着了一样。
我心里一动，想起老人们说的，鬼怕火。
我赶紧把打火机举高，大声喊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烧了你！”
女人果然不敢再靠近，只是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她的身体在火光的照射下，变得越来越透明，像是随时会消散。
我趁机，手脚并用地往绳子那边爬。淤泥死死地拽着我的腿，每爬一步，都像是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我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爬到了绳子旁边。
抓住绳子的那一刻，我差点哭出来。
我抓着绳子，拼命地往上爬。我能感觉到，女人就在我身后，她的目光像是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我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爬，手心被绳子磨得血肉模糊，也顾不上疼。
终于，我的手碰到了井口的边缘。我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翻了上去，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的淤泥和冷汗混在一起，黏腻腻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井底，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可我知道，那个女人，还在下面，还在盯着我，等着我下去陪她。
我顾不上浑身的疼痛和泥泞，爬起来就往村里跑。跑回村里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我一头栽倒在自家门口，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我发了高烧，嘴里胡言乱语，梦里全是那个女人的脸，还有那箱闪着光的珠宝。村里的老人来看我，听我断断续续说完事情的经过，叹了口气说：“那是周扒皮的小妾，被害死在井里，守着那些财宝，成了怨鬼。你小子命大，捡回了一条命，要是再晚一步，就被她拖下去当替身了。”
后来，我再也不敢打那口枯井的主意了。
村里的人，凑钱买了水泥，把枯井封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缝隙都没留。
可我知道，那口井底下，不仅藏着金银珠宝，还藏着一个女人的怨气，藏着一段血淋淋的往事。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我还能听见，从村西头的荒坡方向，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还有铜钱碰撞的叮当声。那声音，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诱惑。
我知道，她还在等着，等着下一个，想拿她宝贝的人。
而我，再也不会靠近那片荒坡，再也不会去碰那口枯井。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比金子更值钱，比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