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借身(1 / 1)

我记事起,村里就没人敢惹西头的王婆子。

不是因为她多蛮横,是因为她“招东西”。

王婆子年轻时是个俏媳妇,眉眼弯得像月牙,嫁的男人是跑船的,家底殷实。可惜三十岁那年,男人的船在湖里翻了,连尸首都没捞上来。她守着空屋子过了十年,人就变得疯疯癫癫,大夏天裹着棉袄蹲在村口老槐树下,对着空气嘀嘀咕咕,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村里人都说,王婆子是被湖里的水鬼缠上了。

我叫陈念,那年十七,刚高中毕业,在家等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暑假闷热得很,蝉鸣吵得人心烦,我和同村的二柱子、丫蛋儿凑在一起,总爱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事。

二柱子他爷是村里的老支书,走南闯北见过世面,说王婆子身上的不是水鬼,是“替身”。人死了之后,魂魄舍不得走,就找个八字轻的活人借身子,等借够了阳寿,活人就会油尽灯枯,魂飞魄散。

这话听得我后背发凉,却又忍不住好奇。

七月半那天,鬼门大开,村里有习俗,要给逝去的亲人烧纸。我娘让我去给外婆送点纸钱,外婆的坟在村西的乱葬岗,正好路过王婆子的家。

天擦黑的时候,我提着纸钱篮子往西边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路边的野草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快到王婆子家门口时,我听见院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不是哭,也不是笑,是一种尖细的、像猫叫又像女人呜咽的调子。

我忍不住停下脚步,扒着斑驳的木栅栏往里看。

院子里杂草丛生,墙角堆着些破破烂烂的坛坛罐罐,正屋的门虚掩着,昏黄的油灯从门缝里漏出来,映出一个佝偻的影子。那调子就是从屋里传出来的。

鬼使神差地,我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里一股子霉味和香烛味混在一起,呛得我直咳嗽。王婆子就坐在炕沿上,背对着我,头发花白凌乱,身上那件黑布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她手里捏着一根红线,线的另一头系着个稻草人,稻草人脸上用墨汁画着歪歪扭扭的五官,看着说不出的诡异。

“来了就进来,躲在门口做什么?”

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锣,吓了我一跳。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低着头不敢看她:“王婆婆,我……我去给外婆烧纸,路过这儿。”

她缓缓转过身。

那一瞬间,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王婆子的眼睛,根本不是正常人的眼睛。眼白浑浊发黄,瞳孔却黑得发亮,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死死地盯着我,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小姑娘,八字轻,阳气弱,”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尖冰凉,在我额头上轻轻一点,“是个好身子骨。”

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纸钱篮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黄纸散落了一地。

“婆婆,我……我先走了。”我话音未落,就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我挣了好几下都挣不开。

“别急着走,”她凑近我,嘴里呼出的气带着一股腐臭的味道,“湖里的东西,等了你十七年了。”

“什么……什么东西?”我牙齿打颤,说话都不利索。

她没回答,只是盯着我的脸,眼神越来越狂热,嘴里又开始念叨那些听不懂的话。我看见她的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有一条小蛇要钻出来。

突然,她猛地松开我的手,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趁这个功夫,我捡起篮子,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屋子,连外婆的纸钱都忘了拿。

我一口气跑回了家,瘫在院子里的石磨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我娘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看见我脸色惨白,吓了一跳:“念念,你咋了?撞见鬼了?”

我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我娘的脸瞬间白了,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你个死丫头!谁让你去招惹王婆子的!”

那一巴掌打得我脸颊火辣辣地疼,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我娘赶紧把我拉进屋里,关上门窗,又从灶膛里抓了一把草木灰,撒在门槛上。“老辈人说,王婆子年轻的时候,和她男人去湖里打鱼,撞见了水鬼娶亲。她男人为了救她,把自己当替身献给了水鬼。从那以后,水鬼就一直缠着她,等着找下一个替身呢!”

我听得浑身发冷,缩在炕角不敢说话。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

梦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湖水,湖水黑得像墨,水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白雾。雾里有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梳着高高的发髻,脸上盖着红盖头,正站在一艘小船上,朝我招手。

“来呀……来陪我呀……”

她的声音又细又尖,和我在王婆子屋里听见的调子一模一样。

我想跑,却发现自己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女人缓缓掀开红盖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那脸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

“啊——”

我尖叫着从梦里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窗外天光大亮,蝉鸣聒噪。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冰凉一片。

从那天起,怪事就开始缠上我了。

先是吃饭的时候,我总觉得碗里的米饭有一股腥臭味,像湖里的淤泥。然后是晚上睡觉,总能听见窗外有“哗啦啦”的水声,像是有人在往窗台上泼水。

最可怕的是,我开始变得嗜睡。

白天昏昏沉沉,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坐在椅子上都能睡着。梦里还是那个穿红嫁衣的女人,她离我越来越近,红盖头下的脸越来越清晰。

我娘急坏了,去找村里的神婆李婶。李婶掐着指头算了半天,脸色凝重地说:“这是被水鬼盯上了,它想借念念的身子还阳。”

我娘当场就哭了,跪在地上求李婶救救我。李婶叹了口气,说:“办法不是没有,就是太凶险。七月十五鬼门开,水鬼的阳气最盛,今晚子时,你带着念念去王婆子家门口,用黑狗血泼她的门,再把桃木剑插在她的门槛上。这样能暂时逼退水鬼,不过……”

她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水鬼要是被逼急了,可能会直接上念念的身。”

我娘的脸白了,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咬着牙说:“娘,我去!我不能就这么被水鬼害死!”

当晚子时,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月亮都躲进了云层里。我娘提着一桶黑狗血,我手里攥着一把桃木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王婆子家走。

村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

王婆子家的院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灯光,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我娘深吸一口气,举起水桶,就要往门上泼。

就在这时,屋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王婆子站在门口,身上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黑布衫,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她的嘴角向上咧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声音却变成了女人的尖细嗓音:“你们……是来给我送替身的吗?”

那声音,和我梦里的女人一模一样!

我娘吓得手一抖,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黑狗血洒了一地,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气。

“水鬼!你快离我女儿远点!”我娘壮着胆子喊。

王婆子——不,应该是附在王婆子身上的水鬼,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尖利刺耳,听得人头皮发麻。“她的八字,和我当年一模一样。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正好给我借身。”

她说着,一步步朝我走来。

我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桃木剑攥得死紧。

“别过来!”我尖叫着,举起桃木剑朝她刺去。

桃木剑是辟邪的,水鬼最怕这个。果然,她看见桃木剑,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闪过一丝忌惮。但很快,她又笑了:“没用的,她的身子,我已经占了一半了。”

我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变得惨白惨白,指甲缝里还沾着湿漉漉的淤泥。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我想起来了,这几天我总觉得浑身发冷,手指发麻,原来不是生病,是水鬼已经开始侵占我的身体了!

水鬼看着我惊恐的样子,笑得更得意了。她猛地朝我扑过来,指甲又尖又长,闪着寒光。

我吓得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阵苍老的咳嗽声响起。

是王婆子!

她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晃了晃,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快走……你们快走……”她用自己的声音嘶吼着,“它要的是我……不是你们……”

水鬼显然被王婆子的反抗激怒了,她掐着王婆子的脖子,尖声骂道:“你个老东西!当年要不是你男人替你,你早就成了我的替身!现在还想护着这个小丫头?”

王婆子的脸憋得通红,却还是用尽全身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朝我扔过来。“拿着……这个……能救你……”

我伸手接住红布包,入手冰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用红线系着的铜钱,铜钱上刻着“顺治通宝”四个字,还沾着些许血迹。

“这是……”

“是我男人的……贴身铜钱……”王婆子的声音越来越弱,“他是阳年阳月阳日生的……能镇住水鬼……”

水鬼看见那枚铜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掐着王婆子脖子的手。

王婆子趁机推开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念念,快……用铜钱贴你的额头……快!”

我不敢犹豫,抓起铜钱,紧紧地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铜钱上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顺着额头流遍全身。我身上的寒意瞬间消散了,手指也恢复了血色。

水鬼看着我额头上的铜钱,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它知道自己没办法再附身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然后,王婆子的身子晃了晃,软软地倒了下去。

鬼,被赶走了。

我和我娘赶紧跑过去,扶起王婆子。她的脸色惨白,气若游丝,眼睛却亮得惊人。“我男人……等了我三十年……终于……可以团聚了……”

她说完这句话,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王婆子死了。

村里人都说,她是替我挡了灾,把水鬼引到了自己身上,最后油尽灯枯而死。

我娘给王婆子办了后事,按照村里的规矩,厚葬了她。

我再也没做过那个关于湖水和红衣女人的噩梦。

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我拿着那张纸,走到王婆子的坟前,烧了一沓纸钱。

坟前的青草长得很旺,风一吹,沙沙作响。

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我知道,那是王婆子和她的男人,终于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

后来我离开了村子,去了城里上大学。每年的七月半,我都会回来,给王婆子和外婆烧纸。

村里的老槐树还在,村口的风还是那么凉。

只是再也没有人,会裹着棉袄,蹲在槐树下,对着空气嘀嘀咕咕了。

而我,也永远记得,那个七月半的夜晚,一个疯癫的老妇人,用自己的性命,救了一个十七岁的姑娘。

有些债,是要还的。

有些恩,也是要记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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