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东北隆冬,铅灰色的天空压得极低,鹅毛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把靠山屯裹成了个白坟堆。李大山揣着冻得硬邦邦的窝窝头往家跑,棉鞋踩在积雪里咯吱作响,每一步都陷到膝盖。刚拐进自家那条窄胡同,就听见院里传来媳妇王芳的哭喊声,他心里一沉,手里的窝窝头“啪嗒”掉在雪地里。
娘没挺过去。
李奶奶今年七十一,一辈子没享过福,老伴走得早,独自拉扯李大山长大。前几天降温,老人受了风寒,开始咳嗽发烧,山里缺医少药,只能靠姜汤硬扛。昨晚李大山守着娘,还听见她含糊地说要吃冻梨,今早出门去镇上买,回来就只剩冰冷的身体和哭瘫的媳妇。
屯里的老支书闻讯赶来,搓着冻红的手说:“按规矩停灵三天,让子孙们尽尽孝。”又叮嘱,“你娘这辈子跟那只黑猫最亲,停灵期间可千万别让猫靠近灵堂,犯了冲煞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大山点头应着,心里却没太当回事。那只黑猫是三年前娘在山脚下捡的,通身漆黑,只有眼睛是碧绿的,娘给它取名“墨团”,走到哪带到哪,连睡觉都要蜷在脚边。这几天娘病重,墨团就守在炕边,不吃不喝,眼神蔫蔫的。刚才他进门时,没看见墨团的影子,大概是躲在哪个角落里了。
灵堂就设在堂屋,用门板搭了个简易的灵床,李奶奶穿着寿衣躺在上面,脸上盖着黄纸。王芳在旁边烧着纸钱,火苗映着她苍白的脸,哭声断断续续。李大山蹲在灵床前,看着娘干枯的手,想起小时候娘就是用这双手给他缝棉袄、掰糖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砸在积雪里,瞬间冻成小冰粒。
第一天相安无事,屯里的乡亲们陆续赶来吊唁,带来些纸钱和米面。傍晚时分,李大山突然听见院墙角有猫叫,探头一看,正是墨团。它蹲在雪地里,碧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堂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李大山赶它走,它却往后退了几步,依旧不肯离开,直到天黑透了才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夜里,轮到李大山和王芳守灵。窗外的雪还在下,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纸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哭。王芳胆小,紧紧挨着李大山,手里的纸钱烧得噼啪响。后半夜,李大山实在熬不住,眼皮开始打架,迷迷糊糊间听见王芳小声说:“大山,你听,是不是有声音?”
李大山猛地惊醒,侧耳细听,除了风声和纸钱燃烧的声音,什么也没有。“你别自己吓自己,”他拍了拍媳妇的肩膀,“就是风刮的。”话刚说完,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紧接着是“哐当”一声,像是院门被风吹开了。
王芳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纸钱掉在地上,火苗差点烧到裤脚。“是墨团!它进来了!”她声音发颤地说。李大山刚要起身去关门,突然感觉堂屋里的温度骤降,原本烧得旺的纸钱火苗也弱了下去,变成了幽绿的颜色。
他下意识地看向灵床,只见盖在娘脸上的黄纸轻轻飘了起来,然后缓缓落在地上。紧接着,灵床上的李奶奶突然动了!她的手指先是轻轻蜷缩,然后胳膊慢慢抬起,最后竟然撑着灵床坐了起来。王芳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了李大山身后,浑身发抖。
李大山也吓得腿软,可看着娘的样子,还是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娘?”
那“人”没有回应,缓缓地转过头来。借着幽绿的火光,李大山看清了那张脸——那根本不是娘的脸!原本布满皱纹的脸颊变得紧绷,眼睛瞪得滚圆,碧绿的瞳孔里闪着诡异的光,嘴角向上咧开,露出尖尖的牙齿,整张脸扭曲得和墨团一模一样!
“猫脸……是猫脸老太!”王芳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晕厥过去。李大山这才想起老支书的话,猫冲煞!墨团闯进灵堂,附到娘的身上了!
猫脸老太从灵床上一跃而下,动作敏捷得根本不像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她落地时没有发出声音,像一片羽毛似的,然后朝着王芳扑了过来。王芳吓得闭紧眼睛,李大山急中生智,抄起旁边烧纸用的铁盆,朝着猫脸老太砸了过去。
“当”的一声脆响,铁盆砸在猫脸老太身上,却像砸在棉花上一样,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猫脸老太停下动作,转过头,碧绿的眼睛死死盯着李大山,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在威胁。李大山趁机拉起王芳,就往门外跑,可刚跑到门口,就被猫脸老太拦住了去路。
她的速度快得惊人,明明刚才还在灵堂中间,转眼间就到了门口。李大山看着她那张扭曲的脸,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浓重的猫腥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猫脸老太伸出手,指甲变得又尖又长,泛着青黑色的光,朝着李大山的脖子抓了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吠声,是邻居家的大黄狗!大黄狗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正对着猫脸老太狂吠,龇着牙,毛发倒竖。猫脸老太像是很忌惮大黄狗,动作一顿,转过头去盯着大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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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山抓住这个机会,拉着王芳冲出了院门,一路朝着老支书家跑。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身后还传来猫脸老太的嘶吼声和大黄狗的吠叫声。王芳跑得鞋都掉了一只,脚被冻得通红,却不敢停下脚步。
老支书家的灯还亮着,李大山使劲砸门,喊着:“支书!快开门!猫脸老太!我娘变成猫脸老太了!”老支书披着棉袄打开门,看见李大山和王芳惊魂未定的样子,脸色一下子变了。“真犯冲煞了?”他急忙让两人进屋,关紧门窗,又点燃了一捆艾草,放在门口。
“猫属阴,老人刚去世,魂魄还没离体,猫靠近就容易被冲煞,附上身。”老支书皱着眉头说,“这墨团跟你娘感情深,大概是舍不得你娘走,才闯了灵堂。现在它附在你娘身上,成了猫脸老太,要是伤了人,可就没法收场了。”
李大山急得直跺脚:“支书,那可怎么办啊?总不能让我娘一直这样吧?”老支书想了想说:“屯东头的张神婆懂这些,我明天一早就去请她。今晚咱们先别出去,猫脸老太怕阳气重的地方,也怕狗,有艾草照着,它应该不敢过来。”
可他们不知道,此时的靠山屯,已经不太平了。
屯西头的小虎家,小虎今年才八岁,天不怕地不怕。晚上听见外面的狗叫声,他好奇地扒着窗户往外看,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黑影从李大山家的方向跑了出来,速度很快,跑到胡同口时,突然转过头,朝着他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虎借着屋里的灯光,看清了那个黑影的脸——碧绿的眼睛,尖尖的牙齿,正是李大山口中的猫脸老太!小虎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身就往炕里钻。他爹娘被吵醒,问他怎么了,小虎指着窗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猫……猫脸老太……在外面……”
他爹娘以为他是做了噩梦,没当回事,哄了他几句就又睡了。可刚躺下没一会儿,就听见院墙上传来“嗤嗤”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爬。男人起身拿了手电筒,走到院子里查看,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积雪上留下一串奇怪的脚印,像猫的脚印,却比猫的脚印大好几倍。
第二天一早,老支书就带着张神婆来了。张神婆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裤,手里拿着一个罗盘。她刚走进李大山家的院子,就皱起了眉头:“好重的阴气,还有猫煞的气息。”
灵堂里的灵床已经空了,地上散落着纸钱灰,还有几缕黑色的猫毛。张神婆拿着罗盘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说:“猫脸老太已经离开这里了,应该是躲进山里了。她刚附上身,还没完全掌控身体,不敢在阳气重的地方待太久。”
“那可怎么办啊神婆?”王芳哭着问,“总不能让她一直躲在山里,万一出来害人怎么办?”张神婆说:“别慌,我有办法。猫脸老太是被猫煞冲了,只要把猫煞驱散,让你娘的魂魄归位,就能让她安息。”
她让李大山准备一些东西:三炷香、一张黄纸、一碗清水、还有墨团平时吃的小鱼干。然后带着众人来到屯子后面的山脚下,张神婆说墨团平时经常在这里玩耍,猫脸老太很可能躲在这里。
山里的雪更深,寒风刺骨。张神婆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点燃三炷香插在雪地里,然后把黄纸铺在地上,用清水在黄纸上画了一道符。她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低沉,听不懂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声猫叫,声音凄厉,正是墨团的叫声。
张神婆眼睛一亮,说:“她来了。”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树林里走出一个黑影,正是猫脸老太。她的动作还是那么敏捷,一步一步朝着众人走来,碧绿的眼睛死死盯着张神婆手里的小鱼干。
“孽畜!”张神婆大喝一声,把手里的小鱼干扔在地上,“你可知附在人身是大罪?快把你娘的魂魄放开,不然我定不饶你!”猫脸老太蹲在地上,盯着小鱼干,却不敢上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像是在犹豫。
张神婆趁机拿起黄纸,朝着猫脸老太扔了过去。黄纸在空中飘了一会儿,正好落在猫脸老太的身上。“滋啦”一声,黄纸燃烧起来,冒出一股青烟。猫脸老太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开始抽搐,身上的黑色猫毛纷纷脱落,脸部也慢慢恢复成李奶奶的样子。
墨团从李奶奶的身体里跳了出来,落在地上,碧绿的眼睛里满是委屈,朝着李大山叫了几声。李奶奶的身体软软地倒在雪地里,脸色恢复了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张神婆松了口气,说:“好了,猫煞已经驱散了,你娘的魂魄也归位了。把她抬回去好好安葬吧,以后不要再让猫靠近刚去世的人了。”李大山感激涕零,连忙给张神婆磕头道谢。
当天下午,李大山就把娘安葬了。墨团一直蹲在坟前,不吃不喝,守了三天三夜。李大山看着墨团,心里又难过又感激,如果不是墨团舍不得娘,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如果不是墨团,娘可能也没法安心离去。
后来,李大山把墨团带回了家,还是像娘在世时那样照顾它。墨团再也没有闯过祸,每天安静地待在家里,有时候会蹲在门口,朝着山的方向看很久。
靠山屯的人再也没有提起过猫脸老太的事,可每当冬天来临,下着大雪的夜晚,老人们都会叮嘱孩子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他们说,山里的寒风里,还能听见猫的呜咽声,那是墨团在陪着李奶奶,也在为自己犯的错忏悔。
而李大山每次想起那个夜晚,都会浑身发冷。他永远忘不了娘那张扭曲的猫脸,忘不了那碧绿的眼睛,更忘不了,在黄纸燃烧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见娘的魂魄从身体里出来,朝着墨团笑了笑,然后慢慢消失在寒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