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接触孔雀,无异于在悬崖边跳舞。这个女人的危险程度,陆深心知肚明。她不仅敏锐,而且似乎对“木兰计划”或其背后的运作模式有所了解。她的那句“画皮冢”,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陆深的心里。
但坐以待毙只能是死路一条。他必须知道,孔雀究竟了解多少,她的目的是什么,是敌是友?或者说,在这复杂的棋局里,是否存在短暂合作、各取所需的可能?
机会来得比预想中快。
周五下午,临近下班,陆深的内线电话响起,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营销总监办公室的号码。他的心跳漏了一拍,稳定了一下呼吸,才拿起听筒。
“陆秘书吗?我是孔雀。”电话那头的声音慵懒依旧,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下班后有空吗?想请你喝一杯,聊聊。”
陆深握紧听筒,指尖微微发白。他知道,这不是邀请,这是传唤。孔雀已经失去了耐心,或者,她认为时机已到。
“孔总监邀请,是我的荣幸。”陆深的语气保持着恭敬与适当的受宠若惊,“只是不知道您想聊些什么?我好准备一下。”
“不用准备,”孔雀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戏谑,“就是女人之间……随便聊聊。放松点,陆秘书,不会吃了你的。‘夜色’酒吧,七点,如何?”
“夜色”是市中心一家颇有名气的清吧,环境私密,消费不菲,是许多精英人士谈事的选择。
“好的,孔总监,我一定准时到。”
挂断电话,陆深看着电脑屏幕上反射出的自己略显苍白的脸。该来的,终究来了。他迅速调整情绪,开始为这场鸿门宴做准备。他需要一套既能体现尊重,又不会过于正式或刻板的着装,妆容也要比上班时更精致、更有女人味一些,以契合酒吧的氛围,同时,也是一种无形的武装。
晚上七点整,陆深准时出现在“夜色”酒吧门口。他换下了一成不变的职业套裙,穿上了一件剪裁得体的藏蓝色丝绒连衣裙,v领设计恰到好处地展现了锁骨的线条,裙长过膝,优雅而不失风情。外面罩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妆容比白天浓重了些,眼线微微上挑,唇色是饱满的复古红,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他刻意强化了女性特征,既是对场合的尊重,也是一种面对孔雀时,不愿在“女性魅力”上落于下风的微妙心理。
侍者引他来到一个僻静的卡座。孔雀已经到了。她似乎刚结束另一个场合,穿着一身性感的黑色露肩连衣裙,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猩红的指甲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醒目。看到陆深,她红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很准时嘛,陆秘书。请坐。”
“孔总监。”陆深微微颔首,在她对面坐下,将手包放在身侧。空气中弥漫着孔雀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混合着烟酒的气息,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氛围。
“想喝点什么?”孔雀将酒单推到他面前。
“一杯金汤力,谢谢。”陆深没有看酒单,直接对侍者说道。他需要保持清醒。
孔雀挑了挑眉,对侍者说:“给我再来一杯马天尼,干一点。”侍者离开后,她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陆深脸上扫过,“陆秘书今天很漂亮,这身打扮,比上班时更有味道。”
“孔总监过奖了,您才是光彩照人。”陆深垂下眼睫,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心里却警铃大作。开场就是直白的审视。
“别紧张,”孔雀吐出一个烟圈,笑容妩媚,眼神却冰冷,“就是随便聊聊。觉得星曜怎么样?江总……对下属还不错吧?”
她开始切入正题了,而且直接点出了江辰。
“星曜平台很好,能在这里工作是我的幸运。江总虽然要求严格,但很公正,我学到了很多。”陆深的回答官方而得体。
“公正?”孔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低笑了起来,“是啊,他对‘有用’的人,一向很‘公正’。”她特意加重了“有用”两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陆深全身,“特别是像你这样……既能干,又赏心悦目的。”
这话里的暗示已经相当明显。陆深感到一阵恶心,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孔总监说笑了,我只是做好分内事。”
“分内事?”孔雀身体靠回沙发背,吸了口烟,缓缓道,“包括……收下那些不合时宜的‘礼物’吗?”
陆深的心猛地一沉。她果然知道!是猜的,还是江辰告诉她的?或者是她在总裁办有眼线?
他不能承认,也不能完全否认。他抬起眼,看向孔雀,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被冒犯的窘迫和一丝委屈:“孔总监,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江总对下属一向体恤,如果有什么让您误会的举动,那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
“体恤到送贴身衣物?”孔雀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那层窗户纸,“陆深,这里没别人,不用跟我演这套小白花的戏码。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尖锐,目光如刀,仿佛要剥开陆深层层伪装。
陆深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再继续装傻充愣已经没有意义。孔雀已经摆明了车马。他端起侍者刚送来的金汤力,轻轻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冷静下来。
再抬起头时,他脸上的羞涩和委屈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淡淡嘲讽的神情。他微微调整了坐姿,整个人的气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内敛的锋芒。
“孔总监既然把话挑明了,那我再装下去,就显得不识趣了。”陆深的声音依旧柔和,但语调平稳,不再闪躲,“没错,江总是送了一份……比较私人的礼物。我很意外,也很困扰。但我认为,这只是上司对下属工作表现的一种……过于热情的肯定方式。我除了表示感谢和妥善保管,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毕竟,我的工作合同里,没有包括如何处理上司的私人馈赠这一条。”
他巧妙地将问题抛回给孔雀,既承认了事实,又将自己放在了被动和弱势的位置,暗示是江辰主动越界。
孔雀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破绽。但陆深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水。
“过于热情的肯定?”孔雀重复着这个词,玩味地笑了,“你倒是会说话。不过,你确定困扰的只是礼物本身?而不是……怕这份礼物背后代表的‘兴趣’,会让你某天夜里,需要穿着它去总裁办公室……单独汇报工作?”
这话已经露骨到近乎羞辱。陆深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孔总监,您的想象力很丰富。”他淡淡地说,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看来您对江总的行事风格,有很独特的见解。但我相信,星曜集团的总裁,不会如此不堪。如果您约我来,只是为了探讨这些毫无根据的臆测,请原谅我失陪了,我明天还有工作。”
他以退为进,作势欲走。
“坐下。”孔雀的声音冷了下来,“臆测?那你告诉我,一个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能力出众得不像凡人、连收到那种礼物都能面不改色周旋的女人,突然出现在星曜的核心,出现在江辰身边,是为了什么?别跟我说是为了理想和奋斗。”
陆深重新坐稳,他知道,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开始。
“孔总监怀疑我是商业间谍?”陆深直接点破,反而显得坦荡,“证据呢?就凭一份礼物和您的……直觉?如果星曜的安全系统如此儿戏,那‘瀚海计划’泄密的风险,恐怕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他反将一军,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最近的风波,试探孔雀的反应。
果然,听到“瀚海计划”和“泄密风险”,孔雀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你很会转移话题。”她掐灭烟头,“我对你的来历不感兴趣。我只对一件事感兴趣——你,到底是谁的人?或者说,你背后的人,想要什么?”
她不再绕圈子,问题直指核心。
陆深心中念头飞转。孔雀似乎并不确定他的具体来历,但她肯定察觉到了异常,并且认为他背后有势力。她是在为星曜清除内奸,还是……另有图谋?
“孔总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陆深决定继续装糊涂,但语气不再软弱,“我是通过正规招聘进入星曜的,我的背景人事部有详细档案。如果您对我有疑问,可以向相关部门反映。但我必须说,您今晚的这些话,已经构成了对我人格和职业操守的污蔑,我会保留追究的权利。”
他摆出了强硬的姿态。面对孔雀这种对手,一味的退让只会让她得寸进尺。
孔雀盯着他,良久,忽然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容里,少了些攻击性,多了些难以捉摸的东西。
“有意思。”她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的液体,“陆深,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好吧,今晚就到这里。不过,我送你一句话——”
她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不管你是谁派来的,小心玩火自焚。江辰不是傻子,星曜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还有……别相信恒盛给你的承诺,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过河拆桥。”
说完,她不等陆深反应,便拿起手包,站起身,摇曳生姿地离开了卡座,留下陆深一个人,坐在原地,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提到了恒盛!
她果然知道!至少,她猜到了自己和恒盛有关!
而她最后的警告,是什么意思?是挑拨离间,还是……善意的提醒?
陆深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孔雀的这次约谈,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让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凶险万分。
他端起那杯几乎没动的金汤力,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食道,却无法浇灭心中燃起的熊熊火焰。
棋局,越来越复杂了。而他这个深陷局中的棋子,下一步,究竟该迈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