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公司舰队的出发
将埃律西亚港口的码头上,咸涩的海风混杂着新木材和牲畜的气味,两种截然不同的船队正在进行着最后的整备。
靠南的泊位,是驶向好望角的殖民船队。
两艘盖伦战舰的炮窗紧闭,船身线条坚实而粗犷。它们的身后,几艘腹部宽阔的运输船甲板上堆满了木箱、农具和拆解开的营房构件。
新任的南非总督阿尔塞尼奥斯正站在码头上,亲自监督着最后一批物资的装船。他的官员袍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脸上没有远征前的意气风发,只有会计师般的严谨。他拿着一本厚厚的清单,对着每一箱货物仔细核对,不时向身边的助手下达简短的命令。
“那箱铁钉,再用油布裹一层。”
“告诉船长,朗姆酒桶必须装满,一个都不能少。”
在他的注视下,一队队衣衫槛褛的罪犯被士兵押解着,麻木地走上运输船的跳板。他们是帝国的小偷和街头斗殴的流氓,如今,他们的罪责被一个去往世界尽头的机会所取代。
紧随其后的是士兵和他们的家属。男人们背着火枪,神情肃穆,女人们抱着孩子,脸上写满了对未知的迷茫与恐惧。她们的哭泣声被海浪和水手的号子声所淹没。
这一千名开拓者,将是罗马在非洲大陆的第一颗种子。
而在港口的另一侧,罗马东印度公司的庞大舰队占据了最显眼的泊位,枪杆林立,气势恢弘。
五艘刚刚从皇家造船厂下水的大型盖伦战舰,簇拥着功勋卓着的旗舰“圣母玛利亚号”。崭新的船身上,青铜火炮的炮口在铅灰色的天光下闪铄着寒光,足以让任何怀有敌意的东方素檀王公在百里之外就冷静下来。
旗舰“圣母玛利亚号”虽是一艘老船,但经过皇家造船厂的精心维护,船体和索具都焕然一新。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们在甲板上穿梭忙碌,口中嚼着烟草,高声谈论着东方遍地的黄金和女人,每一个人都对即将到来的航程充满了贪婪的期盼。
在它们周围,二十五艘武装商船排列整齐。这些船只既有宽大的货仓,也装备了足够自卫的火炮。
另有三艘帝国海军的盖伦战舰静静停泊,它们将作为东印度总督区的直属舰队,是罗马帝国在遥远东方行使主权的像征。元老院推举出的贵族埃涅阿斯,将作为东印度公司的第一任总督,搭乘这支舰队前往。他的任命代表着帝国的意志,而非公司的利益,因此必须得到元老院的正式授权。
出发的前几日,巴西尔在大皇宫的书房内,召见了公司经理约翰尼斯和总督埃涅阿斯。
已知的航线地图挂在墙上,线条从埃律西亚延伸出去。
巴西尔没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是站在地图前,象一个正在审视棋盘的棋手。
“你们即将启程。”他的声音很平静。
“约翰尼斯,你已经去过一次东方,熟悉那里的航线、季风,也见识过那些土着势力的虚实。你先说说你的计划,如何为公司打开局面,以及,如何为埃涅阿斯总督,在东印度群岛上,打下一根永固的楔子。”
约翰尼斯上前一步,向巴西尔行了一个礼。
“陛下,我的计划很简单。第一步,征服万丹素檀国。”
他毫不尤豫地用手指戳在地图上爪哇岛的位置。
“上次航行,我们在那里和他们交过手,他们的战船不堪一击。万丹扼守着巽他海峡,虽然比不上马六甲,但作为我们最初的据点,位置绝佳。我建议,总督府就设在那里。”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冷硬。
“他们信奉逊尼派,是穆斯林。我们可以用圣战的名义动员水手,彻底将这股势力从岛上拔除。然后,我们传播埃律西昂正教,这对未来的统治至关重要。”
“至于贸易,”约翰尼斯转向地图上的东方王朝,“香料贸易一旦拿下万丹,就不再是问题。我会亲自率领主力船队前往杭州。按照您的吩咐,这次我们带足了货物,一千多根西洋参”,还有大量的烟草、毛皮以及金银货币。我相信,这次的收获将远超上一次。”
巴西尔听完,不置可否,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旁的埃涅阿斯则微微皱眉,这位出身元老院的贵族显然对约翰尼斯这种纯粹的军事思维有些保留,但他没有开口。
“你的计划很直接,也很有力。大方向上没有问题。”巴西尔转向地图,手指点在爪哇岛上,“但我有几点要补充。”
“第一,关于圣战。对万丹的穆斯林,圣战是必须的,这能凝聚我们的士气,也能为征服提供正义性。但你要记住,爪哇岛上不只有穆斯林。”
他的手指在岛屿上缓缓移动。
“那里还有大量的印度教徒。他们信奉一种来自印度的古老宗教。对于这些人,不要用圣战的借口。他们是可以拉拢,甚至利用的对象。”
埃涅阿斯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陛下,请恕我冒昧。我们该如何区分他们?又该如何拉拢?”
巴西尔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这正是他希望总督去思考的问题。
“他们的信仰与穆斯林不同,他们相信轮回转世,认为今生的苦难是前世的业报。这种思想,让他们极难被煽动起来反抗。只要不是把他们逼到绝路,他们宁愿忍受,以求来世的福报。你们要做的,是找到他们的上层,那些被称为婆罗门”的祭司,给予他们地位和财富,让他们继续维持对信徒的精神统治。控制了这些人,就等于控制了他们所有的信徒。这些印度教徒,将是总督区最廉价、
最顺从的劳动力来源。”
约翰尼斯和埃涅阿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中看到了惊异。他们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异教徒的价值。
“第二,”巴西尔的语气变得严肃,“关于劳工。约翰尼斯上次的报告提到,在万丹有许多来自东方王朝的商人,甚至有在那边定居的劳工。记住我的话,绝对不要使用这些东方人作为总督区的劳工。”
“为什么?”约翰尼斯不解地问,“他们是很好的劳动力。”
“他们的商人可以来往,生意可以做。但绝不能让他们的人口在我们的土地上扎根。”巴西尔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们只要开一次这个口子,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涌入。一个外来者是劳工,一千个就是社区,十万个,就是一股足以颠复你们统治的力量。他们会建起自己的庙宇,说自己的语言,遵循自己的律法。到那时候,他们会问,为什么这片土地要由我们罗马人来统治。我不想在未来的某一天,不得不下令用武力去清除我们自己引来的麻烦。”
这番话让约翰尼斯背后渗出一丝冷汗。他只看到了廉价的劳动力,而共治皇帝看到的,却是百年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
“第三,关于与东方王朝的贸易。上次的交易很成功,我很满意。但这一次,我有一个额外的要求。”巴西尔的目光变得深邃,“除了丝绸、瓷器和黄金,我需要你们从东方王朝采购书籍。”
“书籍?”约翰尼斯和埃涅阿斯都愣住了。
“任何书籍。医书、技术工艺的书、文学诗歌,甚至是他们那些读书人奉为经典的着作。不计代价,尽你们所能地带回来。我会以高价从公司手中收购这些书籍。记住,黄金会花光,丝绸会腐朽,但知识,可以铸就帝国的根基。”
“第四点,”巴西尔看着约翰尼斯和埃涅阿斯两人,“既然要在东方创建永久据点,你们就不必再每年冒险往返。返回埃律西亚的周期定为三年。三年后,你们可以返回埃律西亚述职。平日的连络,通过返航的商船传递书信即可。”
他特别看向约翰尼斯。
“约翰尼斯,你是公司的经理,不能只盯着埃律西亚和东方这一条航线。你要利用我们在东方的据点,开拓局域内的短途贸易。这些航线虽然单次利润不高,但航程短,周转快,一年可以跑很多次,累积起来的利润会非常惊人。”
巴西尔的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短线。
“我知道在东方王朝的东北方,有一个岛国,上次你们遇到的那些倭寇,就来自那里。那个国家,不只有海盗,也是一个重要的贸易点。东方王朝因为海禁,商船很难直接与他们贸易。而那个岛国,盛产白银和铜,却极度缺乏丝绸和各种手工业品。”
巴西尔的手指在杭州和东北的神秘岛屿之间来回移动。
“一条完美的贸易闭环。你们在杭州用黄金买入丝绸,运到那个岛屿,换取白银。再用这些白银,回到杭州,买入更多的丝绸和我们需要的瓷器、书籍。这条航在线的利润,甚至可能超过跨越大洋的远航。东印度公司必须学会象这样在东方内部获得更多的利润。”
约翰尼斯首先反应过来,他再次行礼,声音里带着兴奋:“遵命,陛下。我将严格执行您的指示,为公司,也为帝国,带回丰厚的利润。”
埃涅阿斯则显得更为沉稳,他象个严谨的学者,在脑中将巴西尔的话语进行梳理:“感谢陛下的指导。我已明确了总督区的基本方略:对穆斯林行圣战,对印度教徒行拉拢,对东方王朝的移民,则坚决拒绝。”
“很好。”巴西尔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你们都清楚自己的使命了。去吧,我期待你们从东方传回的好消息。”
说完,巴西尔从桌上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黑胡桃木盒,递给约翰尼斯。
“这是给大明皇帝的回信。”
嘉靖的回信,巴西尔已经看过。那位孤高自许的道士皇帝,愿意与他这位“道友”通信,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具价值的信号。
巴西尔打开了另几张纸,上面是他亲笔写下的回信,一份用典雅的希腊文,一份则是工整的汉字楷书。
“————我之祖父,蒙主恩召,已归天国。我之父亲,阿莱克修斯六世,已承继巴西琉斯之大统。依我罗马千年之礼,储君当为共治皇帝,与君父同理天下,以习治国之道。故我今以共治皇帝之名复书于陛下。此位,或可比于中华之太子,然有辅政之实权————”
信中,他首先解释了自己身份的变化,将“共治皇帝”这个罗马特有的政治概念,用东方人能够理解的方式进行了说明。
随后,他再次切入道家思想的探讨。
“————万物各安其位,各行其道,便是自然。我邦先贤亦有言,万物皆有其理型,理型完美,则万物和谐。云之理在于飘,水之理在于流,君之理在于治,民之理在于安。君王行无为之政,使万民各安其理,则天下自安。此或与陛下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妙————”
信的最后,他表露了自己真正的目的之一。
“————陛下之信,如开一窗,使我得窥东方智慧之海。然管中窥豹,终难得全貌。我心向往之,如饥似渴。恳请陛下恩准,我之商船可以重金求购贵国论道之经典,尤以《道德经》、《庄子》为重。若能于万里之外,拜读先贤之文章,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他将信件放入木盒,用蜡油封好,郑重地交给约翰尼斯。
“和上次一样,亲手交到大明皇帝的手中。”
就在巴西尔为两支舰队做着最后部署的时候,埃律西亚城内的商业圈子也暗流涌动。
官方舰队即将启航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那些在东印度公司股权抽签中落选的商人们,并未就此沉寂。
德米特里的酒馆里,一群商人再次聚集。
“听说了吗?明天一早,皇家的船队就要走了!”
德米特里放下酒杯,环视着众人焦虑而贪婪的脸。
他压低声音:“我已经联合了另外几家,凑了三艘船。我们的目标不是去和大明皇帝做生意,也不是去攻打什么素檀国。我们就跟在舰队后面,到了香料群岛,他们打他们的,我们偷偷找个小岛,用我们带的物资换胡椒和肉豆蔻。或者等官方创建据点我们就从那里买香料,并且休整一下。”
出航的那一天,终于到来。
天色微明,巴西尔身着简便的常服,独自站在港口旁的一处高地上。海风吹动他的衣角,他没有发表任何演说,也没有举行盛大的仪式。
“解缆!”
“扬帆!”
随着约翰尼斯洪亮的命令,巨大的船帆在晨光中依次展开。沉重的铁锚被缓缓绞起,发出吱嘎的声响。
两支庞大的舰队,在领航船的引导下,缓缓驶出港湾,向着无垠的大西洋深处开去。
巴西尔久久伫立,他能看到殖民船上那些茫然与期盼交织的面孔,也能看到商船上水手们兴奋的神情。
就在官方舰队的影子即将消失在海天一线时,港口的其他方向,几支规模不一的船队也悄然驶出。
有的只有两三艘船,最多的也不过五艘。
它们象一群嗅觉伶敏的鲨鱼,毫不尤豫地跟随着大舰队留下的航迹,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片充满未知与财富的海洋。
巴西尔收回目光,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