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光。
没有暗。
没有声音。
没有温度。
甚至,没有“没有”这个概念本身。
当秦凡从竭力维持的微弱调息中“醒”来——如果这种维持着最低限度意识清明的状态可以被称为“醒”的话——他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极致的“空”。
这不是归墟之眼中那种充满侵略性、主动吞噬和抹除的“虚无”。那种“无”是暴烈的、有目的的终结。而此刻包裹着他的,是一种更加基础、更加绝对、更加……惰性的“无”。
仿佛这里是一切“有”诞生之前,那片连“诞生”这个念头都未曾浮现过的、永恒的沉寂背景板。法则?这里没有成型的法则,只有法则可能诞生的、最原始的“土壤”或者说“潜在可能性”。能量?连最基本的粒子波动都不存在,只有一片均匀到令人绝望的“未分化状态”。
秦凡尝试睁开眼,视觉却捕捉不到任何信息。并非黑暗,而是视觉这个概念在此地失去了意义——没有光线反射,没有物体形态,自然也就无所谓看见与否。他试图散开神念,却发现神念如同泥牛入海,离开身体不到三寸,便迅速消散、稀释在这片绝对的“无”中,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感知。往常心念一动便可调动的法力、道则,此刻全都沉寂在体内最深处,如同被冻结,与外界这片“背景板”格格不入,难以引动。
他像是被抛入了一片没有边际、没有参照、也没有任何交互对象的纯白(尽管无色)监狱。
“雪儿?南宫?”他尝试呼喊,声音却连他自己都听不见。并非被吸收,而是“传播声音”这个物理过程在这里似乎根本不存在。他只能凭借体内极其微弱的气机感应,确认紧紧挨着他的林雪和南宫翎的存在。
林雪的气息微弱但平稳,陷入了深沉的、近乎龟息的自我保护性沉睡。显然,在这片无法汲取任何能量、一切超凡手段近乎失效的领域,沉睡是保存生机、降低消耗最本能的选择。不仅是她,秦凡能隐约感觉到,藏身于他随身洞天法宝中、那些追随他的守墓遗族战士们,气息也都沉寂了下去,主动进入了最深层次的休眠,以将消耗降至最低极限,等待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唤醒。
唯一还能清晰感知到的“活动”气息,来自南宫翎。
她也没有苏醒,但她的状态与林雪的深度沉睡不同。她的身体,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是在这片绝对“无”之领域中唯一可见的“存在”。
那是一层朦胧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银白色微光,如同最稀薄的月晕,淡淡地笼罩着她的身体轮廓。光芒并非源自她主动催动的太阴劫力——在这里,主动施法近乎不可能——而是仿佛从她身体最深处、从血脉、从魂魄本源中自然渗透出来的。这光芒本身,似乎就带有某种超越了当下认知的“存在性”,与这片“无”之领域形成了极其微妙的对比,使得她成了这片混沌未开之景中,一个清晰的“锚点”。
秦凡小心地挪动身体——在这里,移动的感觉也极其怪异,没有阻力,没有方向感,只能依靠对自身肌肉的绝对控制来产生位移,仿佛在粘稠度为零的介质中游泳,却又无处着力。他靠近南宫翎,仔细观察。
银白微光稳定地散发着,并不明亮,却坚韧地存在着。秦凡试图探出最后一丝能控制的神念触角,轻轻触碰那层微光。
嗡……
一种奇异的、并非通过声音传播的“共鸣感”传来。不是力量层面的共鸣,更像是……某种本质层面的微弱呼应。秦凡体内那沉寂的寂灭本源,以及那枚同样黯淡的混沌石,在这一刻都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却真实存在。
“这光……是她本身的存在印记?还是太阴劫体在这原初环境的特殊显现?”秦凡心中思索。他想起在冲入归墟裂缝的最后关头,从南宫翎魂魄深处苏醒的那股古老意识与气息,正是那气息作为“钥匙”,引导他们滑入了这条缝隙。那么此刻这自发显现的微光,是否与那古老意识有关?
就在他凝神观察、思索之际,更加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那层笼罩南宫翎的银白微光,忽然如水波般轻轻荡漾了一下。紧接着,秦凡感觉到,南宫翎体内,那股曾经在归墟中一闪即逝的、古老到难以形容的“存在感”,正在变得……清晰。
不是变强,而是如同被拭去尘埃的古老石碑,其上的纹路在特定的光线下逐渐显现。在这片剥离了一切外在干扰、连“自我”都容易迷失的极致“无”之领域,南宫翎体内那份深藏的“特殊”,反而被凸显了出来,变得异常“醒目”。
秦凡“看”不到具体的形象或画面,但他通过那微光和自己体内本源的微弱共鸣,能“感觉”到。那像是一个沉睡在时光尽头的庞然意识,一个与这片“原初裂隙”同样古老、甚至可能有所关联的本质,正在南宫翎的魂魄深处,缓缓地、被动地“舒展”。
它不是苏醒,更像是某种深层次的“映照”或“共振”。因为外界环境是极致的“无”,是万物最初的背景板,反而刺激了这份同样古老、可能源自“最初”的印记,使其从沉睡中浮现出轮廓。
秦凡屏住了呼吸——尽管在这里呼吸似乎也无关紧要。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身意识的清明,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份逐渐清晰的古老感知上。
隐隐约约,他仿佛“听”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并非声音的“信息流”。那信息流杂乱无章,充满了亘古的沉寂与苍茫,其中夹杂着一些破碎的“画面”或“概念”闪回:一片无边无际的、平静的混沌之海……海面上倒映着未曾诞生的星辰……某种巨大的、长条状的阴影在海的深处沉浮……还有无尽的冰冷与死寂,以及死寂深处,那一点微弱到极致、却永恒不灭的……“开始”的悸动……
这些碎片化的感知,与他在冲入裂缝前一刹那惊鸿一瞥的景象,隐隐吻合!
更重要的是,随着这份古老印记的清晰,秦凡感觉到,笼罩南宫翎的银白微光,似乎与这片“无”之领域,产生了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互动”。
不是对抗,也不是融合,而更像是一种……“适应”与“导航”。
微光仿佛在极其缓慢地“扫描”或者“感应”着这片绝对的“无”,而这片“无”,似乎也对这微光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非排斥性的“反应”。就像是平静的水面,因为一颗特殊石子的存在,而泛起了与对待其他石子不同的、极其隐秘的涟漪。
“难道……”一个念头在秦凡心中升起,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南宫翎体内的古老印记,或者说是她太阴劫体最本源的奥秘,不仅仅是通过归墟的‘钥匙’,更是……在这原初裂隙中辨认方向、乃至沟通某种存在的‘凭证’或‘灯塔’?”
这个想法让他精神一振。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在这片令人绝望的、失去一切方向和参照的“无之领域”中,就并非完全盲目。南宫翎本身,可能就是唯一的“路标”!
他不再试图去“做”什么——在这里,任何主动的、带有强烈目的性的法术或探索行为,似乎都会迅速被这片“无”所消解、同化。他转而开始尝试调整自己的状态,让自己尽可能地“贴近”南宫翎散发出的那种微光韵律,贴近她体内那份正在变得清晰的古老印记所散发出的、独特的“存在波动”。
他收敛了所有焦躁、所有急于寻找出路的念头,将心神沉入一种极致的空明与平静,仅仅保留着一丝清明的观察。他体内的寂灭本源和混沌石,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状态变化,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自然呼吸的方式,跟随着那银白微光的微弱起伏,进行着最基础、最本源的律动。
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可能过去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
就在秦凡逐渐适应了这种与“无”共处、以南宫翎的微光为唯一锚点的奇特状态时,变化再次发生。
南宫翎体内那份古老的意识印记,似乎在这片适合它“显现”的环境中,积累到了某个临界点,或者,它“感应”到了什么。
那银白色的微光,不再只是静静地散发,而是开始向着某一个……“方向”,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延伸出了一缕!
那延伸并非实质的光芒变长,更像是一种“指向性”的强化,是那份古老印记在此地“想要”去往某个地方的微弱“意愿”体现!
秦凡猛地“看”向那微光延伸所指的“方向”。那里,依旧是绝对的、无法形容的“无”,肉眼与神念都无法感知到任何不同。
但此刻,因为南宫翎体内那古老印记的指向,那片“无”,在秦凡的感知中,仿佛变得……有些“不同”了。就像绝对均匀的纯白画布上,因为一个意念的聚焦,某个点似乎有了成为“中心”的潜在可能。
那里,会是离开这片“无之领域”的出口吗?
还是通往那惊鸿一瞥中、混沌之海深处的……原初之棺所在?
秦凡的心,缓缓提了起来。在这极致的“无”中,南宫翎体内古老的意识,如同黑暗中唯一清晰活跃的灯塔,不仅照亮了她自身的秘密,或许,也正在为他们指引出一条,穿越这原初裂隙的、不可思议的路径。
他必须做出决定:是继续在这片“无”中被动等待、保存实力,还是……尝试跟随这盏突然变得清晰的“灯塔”,主动向着那片被“指向”的、依旧虚无的深处,“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