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
一把带着体温和汗渍的手绢,从王主任那哆嗦得跟鸡爪子似的手里滑落,掉在满是灰土的地上。
沾了灰,脏了。
这人也跟着脏了。
王主任现在感觉不到冷。三月的倒春寒刮在脸上,她是一点知觉没有。她只觉得两条大腿根发麻,里面的肌肉象是被抽去了筋,整个人成了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硬生生瘫坐在了后院这块被撬得坑坑洼洼的冻土上。
完了。
这回是真还得透透的。
如果说刚才那是易中海私藏金条、偷公文,贾家那窝吸血鬼藏巨款,她还能咬死了说是自己“工作失误”、“调查不严”、“被基层蒙蔽”。顶多背个处分,写几万字检查,这乌纱帽稍微晃荡两下,未必能掉。
可眼下这一屋子紫檀、黄花梨的料子,还有那四大箱子能把人眼睛晃瞎的金元宝、翡翠白玉。
这就不是处分的事了。
这是要把她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恨的催命符。
“五保户……五保户……”
王主任嘴唇没什么血色,跟个死人似的在那儿动弹,眼神早就散了,甚至都不敢看那个平日里她还要喊一声“老祖宗”的干瘪老太太:
“怎么可能……她平时……这就是喝棒子面粥都要舔碗底的人啊……她怎么能骗我……”
“骗?”
李卫国大步走过来。这军转干部那一身的气场,压得王主任呼吸都困难。
他那双平时看谁都带着三分审视的职业眼光,此刻没有任何遮掩,全是赤裸裸的怀疑和愤怒。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地上的王主任,声音冷得能掉也得冰碴子:
“王红霞,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我说你不知道?”
“你是街道办主任!这一片的一草一木,哪家养了几只鸡,哪家生了几个娃,都归你管!这是你的责任田!”
李卫国猛地一回身,手指笔直地戳向那就被砸开了门板、此时正散发着昂贵木料香气的耳房:
“你给我睁开眼好好看看!”
“一个孤寡老人,一个吃国家救济的五保户。按政策,按规定,她只配住一间最小的、能遮风挡雨的偏房!就算是照顾,也没听说过给她两间的道理!”
“可这聋老太太呢?”
“她不但住着后院最宽敞、采光最好的正房,甚至还好几把大锁,独占了旁边这一间耳房当私人仓库!”
“两间房!”
李卫国这三个字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喷了王主任一脸,那是真的动了肝火:
“现在的四九城,住房多紧张?一家七八口挤十几平米的工棚、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人家彼彼皆是!甚至有的孩子结婚都要去外面搭铺!”
“她一个老太婆,凭什么占两间?凭什么拿国家的房子来堆她的金山银山?!”
“没有你的批条,没有你的默许,易中海敢这么分房?她敢这么住?你是真瞎还是装瞎?!”
这一连串的质问,跟连珠炮似的,直接把王主任给炸蒙了,也给问哑巴了。
是啊。
两间房。
这是硬伤,是也没法洗的硬伤。
平时她来慰问的时候,聋老太太总是那样一副可怜样,说那耳房漏雨、有耗子、有蛇,里面堆的都是没人要的烂劈柴,怕熏着贵人,死活不让她看。
她为了显示接地气,显示自己不嫌弃这脏乱差,也就是在正房那把太师椅上坐坐,喝口水,拍两张照片,这就当是检查工作完成了。
“老太太觉悟高,不给政府添麻烦。”
这还是她写在报告里的话。
现在想来,这脸打得啪啪响。
那哪里是怕熏着她?那是怕她看见这满屋子的金山银山!是怕她发现这所谓的“五保户”富可敌国!
“我……我是被骗了……我真没进去过啊……”
王主任还在试图辩解,那声音虚得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假。
“没进去过?”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李红梅忍不住了。
这位年轻的女户籍警平时最敬重王主任,觉得她是妇女干部的楷模,工作雷厉风行。可现在,看着这满院子的赃物,再看看王主任那副推卸责任、甚至还要装无辜的嘴脸,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王主任,您不用解释了。”
李红梅手里拿着记录本,走上前,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一条条地把遮羞布给扯下来:
“您每个逢年过节都要来这院里‘送温暖’吧?这都有记录的。”
“您每次来,都拉着聋老太太的手嘘寒问暖,还号召全街道向她学习,学什么艰苦朴素,学什么思想觉悟。”
“您哪怕有一次,哪怕就一次!稍微用点心查查她的柜子,翻翻她的床底,甚至看一眼那个所谓的柴火房,能发现不了这几百斤的金银财宝?”
“这么多东西,藏了这么多年,您一次没发现?”
李红梅那双杏眼死死盯着王主任,说出了那句最诛心、也是最致命的话:
“要么,您是严重的官僚主义,走马观花,根本没把工作当回事!”
“要么……您就是她的保护伞!您是知情不报!这些东西里,也有您的一份分红?!您也是这个抢劫团伙的靠山!”
轰!
这话一出,周围那些原本还在震惊中的邻居们,眼神瞬间变了。
如果街道主任也是同伙……
那他们这些年被欺负、被吸血,甚至那五户人家被赶走,那就全说得通了!
这是官匪勾结啊!
“胡说!你胡说八道!”
王主任象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从地上弹了一下,又重重摔回去,那样子狼狈到了极点:
“我没有!我两袖清风!我怎么可能贪污!我一个月工资四十五,我家连这种红木筷子都没有!你怎么能血口喷人!”
“那你就解释解释!”
李卫国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指着那几箱子刚抬出来的东西:
“这老太太的成分,街道办是怎么核实的?”
“这么多皇宫里的东西,这么多违禁的金条,甚至还有连博物馆都少见的古董!她一个所谓的‘农村逃荒来的’老太太,是怎么弄到手的?又是怎么在历次运动中保存下来,甚至还能评上五保户的?!”
“五保户也是有标准的!要有财产调查!如果没有你们街道办一次次地‘如实上报’,一次次地‘担保签字’,她能藏得这么深?!”
“解释啊!”
王主任张着大嘴,喉咙里发出风箱一样的喘息声。
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地上,洇湿了一小块土。
解释不了。
根本解释不了。
这聋老太太的文档,是当年第一批居委会成立时候建的。那时候还是军管时期,为了省事,很多都是听院里的所谓“积极分子”易中海汇报的。
易中海说是烈属,是给红军送过鞋,说是孤寡老人,她也没多想,甚至为了完成指标,大笔一挥就盖了章。
这一章盖下去,那就成了铁案。
以后也没人查,也没人敢查。
谁能想到,这一章公章盖下去,居然养出了个四九城首富!
这一屋子的东西,别说在四合院,就是放到整个京城,那也是排得上号的巨沃尓沃!说不定比资本家都阔气!
“还有你。”
李卫国没再看那个已经废了的王主任,转头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一直没敢吭声的易中海。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李卫国这道眼神,比审讯灯还亮,照得易中海无处遁形:
“你天天给老太太送饭,你给她养老,你霸占着中院,你们俩一前一后,跟门神似的。”
“你是不是就是在守着这个金库?等着老太太一蹬腿,这些东西就全是你的了?”
易中海面如死灰,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他看着那一箱箱被抬出来的宝贝,心都在滴血,疼得抽搐。
他当然知道老太太有钱。
老太太有时候也偶尔露那么一两手,给他一两根小黄鱼,说是奖励。
但他也没想到有这么多啊!
这哪是有点积蓄?这是金山啊!
他要是早知道那破烂耳房里藏着这么多宝贝,他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被警察抄了家?
“我……我冤枉……”易中海嗓子哑了,这两个字说得有气无力。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都在这儿装死狗。”
李卫国看着这帮在金钱和权力面前露出丑恶嘴脸的人,冷笑一声,大手一挥:
“全带走!”
“王红霞,你也别走了,自己去,这警车上有你的位置,而且还得是专座。”
“这件事,太大了。我会连夜直接上报市局,还有市纪委。”
“街道办出了这么大的漏洞,出了这么大的黑恶势力保护伞,养了这么大一个‘五保户’。你这个主任,当到头了!等着接受组织审查吧!”
这判决一下,王主任身子一软,彻底成了一滩烂泥。
两个女警走上前,也不管她是干部还是什么,一边一个,架着骼膊就把人从地上拖了起来。
王主任双脚拖在地上,鞋都掉了一只,眼神空洞而绝望。
路过陈宇身边的时候,她突然挣扎了一下,死死盯着陈宇,那眼神里有祈求,也有怨毒。
陈宇站在那儿。
他身上那件破军大衣裹得紧紧的,脸上虽然肿着,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怕人。
他表情漠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前身被逼死的时候,你去哪了?
全院大会要把人赶尽杀绝,说要冻死人的时候,你是默许的吧?
现在事情闹大了,你想起来你是主任了?想起来你是长辈了?
既然你享受了“先进大院”带来的荣誉和政绩,那你也就得承受这烂疮被挑破后的脓血和恶臭。
“王姨,慢走。”
陈宇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语气平淡得象是在送客:
“到了里面,好好交代。把那五户人家的去向也交代清楚,说不定还能算个坦白从宽,少判几年。”
“而一个坐拥金山银海、家里藏着违禁品的‘五保户’,却能一个人占两间房,用来堆金子,还要别人给她捐款。”
“这也是您的‘工作失误’吗?还是说,这就是您的‘工作成绩’?”
王主任身子剧烈一颤,喉咙里发出“咯喽”一声。
这一次,她是真的晕了。
两眼一黑,大脑袋一垂,彻底昏死过去。
是被吓的,也是被陈宇这两句话给活活气死的。
周围的邻居们,看着被像死狗一样拖走的王主任,又看看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现在却趴在地上起不来的“老祖宗”。
再看看那一院子在手电筒光下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古董木材。
世界观都在这一刻崩塌了,碎了一地。
“这也太……”
阎解成蹲在墙角,还没被带走,他看着那些宝贝,咽了口唾沫,小声嘀咕:
“咱们以前给老太太送的窝头,还有帮她干的活,是不是都喂了狗了?”
“窝头?”旁边的刘光天惨笑一声,那笑声里全是自嘲,“人家那是怕咱们发现她有钱,那是拿咱们当猴耍呢!”
“咱们才是真穷人啊……”
“这五保户……比以前的地主老财还阔气啊!”
满载而归的警车,终于在朝阳彻底升起的时候,一辆接一辆,轰鸣着驶离了这条胡同。
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个被扒了个底掉、名声彻底臭大街的红星四合院。
大门敞开着,象是被掏空了内脏。
那块挂在门口的“先进集体”的牌子,不知道被谁给摘了下来,踩在泥里,裂成了两半。
还有那些关于“金山银山”、“五保户首富”的传说,注定要在这个四九城的街头巷尾,传上很久很久。
而那个始作俑者陈宇,坐在警车的副驾驶上,看着初升的太阳,摸了摸兜里的那本房契。
“四合院,清了。”
“接下来,该去轧钢厂收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