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把刮刀插回刀架,铁器撞上陶鞘发出“咔”一声轻响。窗外檐角的风铃没动,可我后颈汗毛忽然一竖——有人在看。
不是幽梦那种藏不住的怨气,也不是赤燎巡逻时铠甲摩擦的动静。这股视线像贴着皮肤爬行的冷雾,无声无息,却让我手心冒了层薄汗。
算了,管他谁盯着。我现在脑子里全是那三处血引石的位置。旧库房渗水道、西角门排水渠还差一个实锤证据,不然明天子时贸然行动,搞不好自己先被当成破坏地脉的疯子抓起来。
我弯腰从灶台底下拖出木箱,准备翻找备用火折子。指尖刚碰到箱沿,外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两丈远。
我屏住呼吸。
那人没进来,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像一块压进空气里的黑铁。
过了几息,脚步声又退了,悄无声息。
我猛地抬头,只看见帘子被夜风吹起一道缝,外头月光铺在青石板上,空荡荡的。
“谁啊?”我小声嘀咕,“大半夜站门口当门神?”
没人回应。
我挠了挠头,心想该不会是哪个新来的杂役迷路了吧。正要继续翻箱子,余光扫到灶台角落——那碗我温着的辣汤不见了。
桌上只留下一张揉得有点皱的纸条,上面还沾着点红油渍。
我走过去捡起来一看,字迹是我写的:“外卖备注:少盐多辣,趁热喝。”
可我没动过这张纸条啊。
我明明把它塞进汤碗底下了。
手指摩挲着纸条边缘,突然意识到什么——刚才那阵风,根本吹不到这张纸。它不该出现在这儿。
而且碗是陶瓷的,端走时不可能不留一点热气。可现在桌面上一丝暖意都没有,凉得像放了一整夜。
我盯着那块空出来的灶台位置,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人拿走的。
是那个“存在感超标”的家伙亲自来的。
与此同时,魔宫最深处。
玄烬站在寝殿回廊尽头,手里握着那只粗瓷碗,碗沿还留着半圈油痕。他指节泛白,腕骨微微发颤。
侍卫方才回报,林小满还在膳房,没歇下。
他问了一句:“她今日可有异常?”
侍卫答:“未见异动,只是反复检查灶台与排水沟,似在排查隐患。”
他没再问。
可脚却没离开回廊一步。
直到看见厨房方向那盏孤灯熄灭,他才转身回殿。进门第一件事,是把碗搁在案几上,离自己三尺远。
像怕它烫手。
他又坐了整整一个时辰,没翻卷宗,也没运功,就那么盯着那碗残汤,仿佛里头沉着某个他不敢触碰的答案。
后来他终于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卷陈年账册——那是“她”住东苑时用过的采买记录。他随手一翻,目光落在页脚。
那里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头上顶着火焰,旁边写着:“今日辣度+3,客户狂喜。”
玄烬瞳孔一缩。
他记得这字迹。
不是“她”的。
是今早他在膳房顺手拿走的一张废账单上看到的。林小满用来记调味料损耗,边角也画了个一模一样的火头小人,还批注:“kpi达成,加鸡腿。
同样的笔锋,同样的无聊涂鸦。
连那种莫名其妙的乐观劲儿都一样。
他闭眼,掌心按上眉心,试图用魔识镇压翻涌的情绪。可意识刚沉下去,梦境就来了。
火海翻腾,浓烟滚滚。
林小满站在灶台前,背对着他炒菜,锅铲翻飞,火星四溅。她回头一笑,说:“五星好评哦!”
声音却是“薇薇”的。
他往前一步想抓住她手腕,结果她整个人化作一缕青烟,散进烈焰里。只剩那句“五星好评哦”在耳边循环往复,像某种执念的回音。
他猛然睁眼,额角沁出冷汗。
掌心传来碎裂的触感——方才无意识捏住的玉简,已在他手中断成两截。
他低头看着掌心划出的血痕,嗓音哑得不像话:
“你究竟是谁为何连让人疼的方式都如此相像?”
话音落,他抬手一挥,传令符自袖中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暗金轨迹。
片刻后,守夜魔将跪在殿外接令。
“即日起,林氏出入各殿,无需通传。”
魔将愣住:“可是规矩”
“我说,无需通传。”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魔将低头领命,悄然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
玄烬缓缓松开手,碎玉渣混着血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片暗红。他没擦,也没唤人清理。
只是重新坐回案前,目光再次落在那碗冷掉的辣汤上。
他伸手,慢慢把纸条抚平,压在玉简碎片底下。
然后闭眼,不再动。
我回到住处时,夜风已经凉得刺骨。
推门进屋,屋里黑漆漆的,我摸黑走到床边,从鞋垫夹层抽出那张地脉图。借着窗缝透进的月光,我又看了一遍三个标记点。
!旧库房必须今晚去一趟。
我正要把图纸塞回夹层,忽然发现鞋垫里还有东西——一张折叠极小的黑纸。
我展开一看,心跳差点停了。
纸上只有一个字,墨色很淡,像是用指尖蘸水写的:
“查。”
不是厉敖那种阴狠的笔锋,也不是幽梦浮夸的花体。这字写得克制、冷峻,却带着一种熟悉的压迫感。
我盯着它看了足足十秒,脑子里蹦出一个荒唐念头:
这是那位大佬亲自递的作业?
我捏着纸条的手有点抖。不是怕,是懵。
他到底在干嘛?白天装高冷不理人,晚上偷偷给我塞小纸条?还特地用这么隐晦的方式?
这算哪门子操作?精神分裂式关爱?
我揉了揉太阳穴,决定不深究。反正线索指向明确——查,那就查呗。
我重新把图纸和纸条叠好,塞进内衣暗袋。这地方比鞋垫安全多了,至少不会被老鼠叼走。
然后我脱掉外袍,吹灭油灯,躺上床。
床板硌得慌,但我没心思换软垫。满脑子都是旧库房的布局图:东南角渗水最严重,墙根常年潮湿,最适合埋那种会吸湿发效的禁物。
如果我是厉敖,肯定选那儿。
可问题是,那边靠近守夜班交接区,子时前后会有两拨人巡逻。我得卡准时间,最好在换岗间隙溜进去。
我盘算着路线,眼皮越来越沉。
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外传来极轻的一声“嗒”。
像是有人把什么东西轻轻放在门槛上。
我没敢立刻起身。
等了半炷香,确认外头没动静,我才蹑手蹑脚爬起来,摸黑开门。
地上摆着一只小陶罐,密封严实,罐身微温。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半罐还冒着热气的汤——正是我今早做的那种辣汤,配料分毫不差。
罐底压着一张新纸条,字迹依旧冷硬:
“少盐多辣,已收。勿夜行。”
我盯着那五个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你管这叫“勿夜行”?
那你为啥把汤热好了送回来?还特意标注“已收”?搞得跟外卖签收似的!
我咬牙切齿地把罐子抱进屋,放在桌上。
热气扑在脸上,有点烫。
我盯着那张纸条,突然笑出声。
这人要是生在我们那年代,绝对是朋友圈点赞从不评论,深夜转发心灵鸡汤,嘴上说着“别作死”,背地里帮你把保险续到二十年的那种。
典型口嫌体正直晚期。
我舀了一勺汤喝下去,辣得直抽气。
可不知怎么的,刚才那股悬在心头的寒意,好像被这口热汤冲散了一点。
我把空罐子搁在窗台上,顺手把“勿夜行”的纸条折成一只小船,放在床头。
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刮刀,检查刃口是否锋利。
刀光映着月色,冷森森的。
我看了眼窗外渐低的月亮。
子时快到了。
我站起身,把外套披上,扣子一直系到脖子。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桌上的空碗,发出轻微的“叮”一声。
我关门出去,脚步轻得像猫。
身后,那只小陶罐静静立在窗台,盖子边缘还凝着一圈细小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