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角门小婢那张煞白的脸还在眼前晃着,我手里的锅铲却没停。最后一块灶台砖缝里的油渍被刮干净,我顺手把刮刀往水盆里一扔,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袖口。
井水变红。
不是泛浑,不是藻绿,是红——像掺了血的那种红。
我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不是“邪祟作怪”,而是昨夜玄烬走后,幽梦屋顶那张追踪符自毁时炸出的灰黑粉末。我捻过那点残渣,质地细腻,颜色偏铁灰,和井水那种鲜红压根对不上号。要是她真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该留下这种破绽。
除非这根本不是她一个人干的。
老李早上提过一句,东苑修缮用的青砖堆在西角门,说是赤燎的人送来的。可现在想想,谁会特意把建材堆在守卫换岗的必经之路上?这不是明摆着让人盯着看吗?真要藏手脚,不如直接运进院子再拆包。
我拧干抹布,甩在灶台上,转身从柜底摸出个小瓷瓶——上次验“凝魂露”剩下的试灵液,监察司术士用的那种。本来留着防身,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天刚亮透,我裹了件旧袍子就往东苑走。井台边果然围着一圈新砖,泥脚印杂乱,像是昨晚有人连夜动工。我蹲下假装检查地基缝隙,手指顺着井壁往下蹭,果然在潮湿处抠到一层滑腻的红渍。
指尖一捻,不像是泥土染色,倒像是某种矿粉渗进了石缝。
我悄悄把一点红渍抹进袖袋,又借着整理砖块的工夫,绕到井口背面。那儿有道不起眼的裂痕,往里瞧了一眼,发现底下埋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石头,边缘还带着锯齿状凿痕。
血引石?
我在原剧里听魔将提过一嘴,说这玩意儿能扰乱地脉灵气,长期浸泡会让水源带上蚀性,轻则让魔族内息紊乱,重则诱发旧伤溃裂。关键是它得配合阵法才能生效,单块石头撑不了多久。
可问题是,血引石早就被列为禁物,连大长老议事厅的地砖都得定期检测有没有混入杂质。谁敢把它偷偷埋进魔宫核心区域?
我直起身,正想再查查排水渠的方向,眼角忽然扫到院外树影一动。
幽梦从侧巷转出来,手里拎着个绣金锦囊,鼓鼓囊囊的,走路姿势有点僵。她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但离得老远,像是刻意保持距离。她没穿平日那身张扬的红裙,反倒披了件素色薄纱,看起来倒像是去祭台祈福的模样。
可我知道她不去那种地方。
她只去能让她踩别人一脚的地方。
我立刻低头装作继续摆弄砖块,耳朵却竖了起来。她经过井台时脚步顿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血引石已埋三处,只待月晦发作。”
我心跳猛地一沉。
三处?
东苑这口井是一处,那另外两处在哪?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抬手假装扶腰,顺势把袖袋里的红渍碎末撒了一点在井沿裂缝里。然后不动声色退开几步,掏出瓷瓶滴了一滴试灵液上去。
液体渗进红渍,不到三息,那片污迹边缘竟泛起一丝极淡的紫光——转瞬即逝,若不是我死盯着,根本发现不了。
蚀脉蛊媒介反应。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投毒了。蚀脉蛊本身不致命,但它能放大毒素效果,尤其是配合地脉污染时,能让整个区域的防御结界出现短暂盲区。如果再叠加阵法逆向引导别说动摇根基,搞不好能把封印在地底的东西给掀开一条缝。
而偏偏这个时候,玄烬心神不宁,注意力全在我身上、在“她”的事上。
他们不是冲我来的。
他们是等着他分神,好一刀捅进魔宫最软的肚子。
我攥紧瓷瓶,指节发白。回厨房的路上,脑子飞快转着。三处血引石,必须找到另外两个埋点。膳房这边有排水渠通旧库房,那边常年漏水,墙根一直潮;还有西角门岗哨后的渗水道,雨季常堵。这两处都有可能。
但我不能直接去挖。
我现在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厨房杂役,前脚刚被大长老栽赃过仙界禁物,后脚就跑去刨魔宫地砖?别说厉敖不会放过我,就算赤燎信我,也得讲证据流程。
得先画图。
小厨房没人的时候,我翻出一张废账纸,背面对着灯,拿炭条开始画。东苑井口标一个红点,旧库房渗水口画一个,西角门排水渠也圈起来。三点连成一线,再补上几笔虚线勾勒轮廓
我手一顿。
这形状不对劲。
这不是普通的三角阵,而是逆五芒星的一角——魔界古籍里提过的“解锢阵”。专门用来瓦解镇压类结界,通常用于释放被囚禁的强大存在。成功率极低,代价极大,所以早被禁了。
可要是有人不惜代价呢?
比如一个恨不得玄烬垮台的大长老?
我把炭条狠狠折断,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又吐出来。太狠了。这不只是想夺权,这是要掀桌子。一旦阵法启动,整个魔宫都会陷入混乱,守卫内息受扰,结界失效,到时候别说拦刺客,连自保都难。
!而最要命的是,玄烬最近明显情绪波动大,战斗力未必在巅峰状态。他们选这个时机动手,简直精准得像掐着脉搏下刀。
我盯着纸上那个歪歪扭扭的逆阵,忽然想起一事——幽梦刚才那个锦囊,鼓得不正常。以她的性格,真要去祈福,带的该是香囊或符袋,而不是这种硬邦邦的包裹。而且她说“三处已埋”,语气笃定,说明她知道具体位置。
她不是主谋,但她被当枪使了。
厉敖老狐狸,自己不出面,借贵女之手传递禁物,既能掩盖行踪,又能随时甩锅。万一事发,就说幽梦痴心疯魔,私自行动。
高啊。
真是又阴又稳。
我揉掉图纸,重新铺开一张干净的,这次不再画全图,只标三个点,每个点旁边写一行小字:
【东苑井——已确认,红渍反应】
【旧库房渗水道——可疑,需夜间探查】
【西角门排水渠——岗哨密集,风险高】
然后我在纸角画了个小小的火焰标记——这是我跟老李他们约定的“紧急预案”符号。只要看到这个,就知道事情大条了,得暗中配合。
可问题是,怎么让玄烬看见这些?
他现在对我态度古怪,既不像完全信任,又不肯彻底冷待。昨天还能吃碗拌面,今天说不定一句话不对就把我扔进地牢。我没证据链,只有推测和一点点物证,贸然上报,只会被当成哗众取宠,甚至坐实“妖言惑众”的罪名。
得等。
等我拿到第二处实物证据。
只要再找到一块血引石,配上试灵液反应,再加上这张地脉图哪怕他不信阴谋,也会因结界安全问题介入调查。
我吹灭油灯,把新图纸折成小方块塞进鞋垫夹层。起身时顺手把瓷瓶倒空,用水冲净,放回柜子深处。
门外风声掠过屋檐,像是某种低语。
我站在灶台前,伸手摸了摸昨日玄烬坐过的那张小桌。桌面早已凉透,可那半滴干涸的红油还在,像一枚凝固的警告。
不能再等了。
我转身拉开橱柜底层抽屉,取出一把薄刃刮刀。刀身窄长,专用来剔骨缝里的筋膜,现在正好用来撬砖缝。
今晚子时,旧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