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峰的微光在夜色里渗成一片淡金,像谁把星子揉碎了撒在门缝上。
孙小朵蹲在灶前,膝盖抵着下巴,锅底灰在掌心蹭得斑驳。
可现在她笑不出来——菩提给她看的那些画面还在脑子里转:南天门被灶火烤变形的飞檐,雷公电母举着灭火器追着跑的狼狈,最扎眼的是广寒宫的玉兔抱着捣药杵哭,说新种的桂树被炊烟熏成了\"糖炒栗子色\"。
那是她从王阿婆的破铁锅上掰下来的,王阿婆当时拍着大腿喊:\"哎呦我的小祖宗,这锅跟了我三十年,煮过我家小子的满月酒,熬过我老伴的救命药,你倒好,当兵器使!在,连这锅片都成了天庭要\"收走\"的\"危险法器\"。
后半夜的风裹着露水钻进来,她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怀里的桃核。
是前日去蟠桃园偷桃时,老猴头塞给她的,说\"给你弟弟留着,桃核比桃子金贵\"。
她摸着布兜里五枚硬邦邦的家伙,突然坐直身子——五行方位,她记得祖师讲过的,东青木、南赤火、中黄土、西白金、北玄水。
村中心那棵老槐树下,她蹲下身,指甲在地上划出五道浅沟。
咬破指尖时疼得倒抽冷气,血珠滴在桃核上,像给小石子戴了顶红帽子。求您放手,\"她对着泥土轻声说,\"只求您看一次——我们怎么活。
第一缕晨光刚爬上屋檐,萧逸就被窗台上的麻雀吵得坐不住。
他揉着眼睛推开门,就见村头飘起了袅袅炊烟,比往日早了小半个时辰。他嘀咕着往灶房走,忽然顿住脚步——空气里有股若有若无的光纹在流动,像把碎金织成了布。
他抄起刻刀往村口跑,石碑上还留着上次刻的\"天不管饭\",这次他在旁边重重划下:\"规则生于烟火,死于命令。磕在石头上的脆响惊醒了打更的老张头,老张头拎着梆子凑过来:\"小萧啊,这刻的啥?抹了把脸上的石粉:\"您看,以后咱村的规矩,是锅铲碰出来的,不是神仙写出来的。
韦阳蹲在灶前搅粥时,勺柄突然烫手。
他抬头望了眼后山方向——菩提祖师常坐的那棵老松,此刻正被晨雾裹着,像块没蒸熟的云糕。
他把粥盛进粗瓷碗,碗沿还沾着米粒,端着就往后山走。
韦阳没抬头,只是把碗往前送了送。
粥香裹着米油的甜,混着晨露的凉,往菩提道袍的褶皱里钻。她翻筋斗,教她躲雷劫,\"他的声音比粥还温,\"可谁教她,被人惦记着吃饭是啥滋味?
菩提的手指悬在碗口上方,突然触到一片温热。
他想起五百年前在斜月三星洞,小猴子蹲在他脚边啃桃,桃汁滴在他道袍上,他皱着眉说\"成何体统\";想起三百年前孙小朵把他的拂尘绑在灶王爷像上,他举着戒尺追了她三里地,最后在老槐树下笑出声。
铁砧被砸出的巨响惊飞了半村麻雀。
二郎神甩了甩发疼的手腕,新打的铁锅正躺在铁砧上,还泛着暗红的光。
他抄起刻刀,在锅底重重凿下五个字——\"自己的命\"。
蓝的、红的、橙的火苗顺着地下的灶脉奔涌,像条火龙钻进新锅。
火光中浮起一道半透明的符——是孙小朵去年在村头巨石上画的,歪歪扭扭写着\"咱家的根,不靠天救\"。
菩提站在火光里,袖中玉简烫得他掌心发红。
那是他当年传给悟空的《大品天仙诀》,能让人超脱轮回的宝贝。
可此刻他望着孙小朵——她正踮脚够灶台,被王阿婆笑着抱起来,往她碗里堆了小山似的糖糕;萧逸蹲在石碑前,被小豆子拽着要刻\"糖糕管够\";韦阳的粥碗空了,正被几个娃抢着要\"再盛一碗\"。
金色的光雾从粥里漫出来,裹住每个人的衣角,\"现在才懂护你,是让你敢平凡。
他的身形渐渐淡了,像片被风吹散的云。
最后一缕意识消散前,他听见孙小朵的笑:\"祖师!
您看王阿婆新蒸的糖糕,比广寒宫的桂花糕还甜!
晨光漫过村口主灶台时,第一碗粥被轻轻放在空位上。
蒸汽袅袅升起,在空气里画了个半圆,像句没说完的话。
围在灶台边的人影渐渐多起来,有人往粥里撒了把葱花,有人偷偷塞进去两颗红枣。
孙小朵捧着碗,热气糊了她的眼,却糊不住嘴角的笑——她看见云隐峰的石门完全敞开了,门后没有神仙,没有法宝,只有一片清亮亮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