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腊味飘香疑云起(1 / 1)

书房那扇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一声合拢,祝棉纤细的背脊紧紧抵着冰凉的门板。指尖还残留着金属助听器外壳的冰冷触感,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阵几乎刺穿耳膜的尖锐蜂鸣。

陆凛冬那熔岩般滚烫又冰冷的审视,几乎要将她看穿。但她现在没时间回味恐惧,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指望她。

目光转向窗外,寒冬清晨稀疏的阳光穿透薄霜,斜斜地打在屋檐下那一溜精心垂挂的腊肠上。油润赤亮的腊肠在微光中泛着诱人的光泽,那是她连熬几夜的心血。

肉票紧缺,她跑遍邻镇集市才搜罗到便宜的碎肉边角料。洗净,切丁,拌上精心调配的花椒面、白糖盐粒,还有那点她珍藏许久、舍不得喝的香醇白酒。手指在冰冷的肉粒和肠衣间反复摩擦,冻得通红僵硬。可一想到孩子们吃到时那亮晶晶的眼神,心里就暖烘烘的。

香得钻鼻子!隔壁张婶剁酸菜的手早就停了,伸着脖子来回吸溜。

李干事家的小胖扒在墙根上,抽着小鼻子:油都沁出来了!真香啊!

几个半大孩子不自觉地聚在墙下,眼巴巴地望着那片诱人的红色。

但这诱人的香气,却像一根根针,狠狠扎进钱穗穗的心里。她隔着玻璃窗,死死盯着院内那上好的油膘腊物,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凭什么?都是一个院里的人,她家就能吃香喝辣?

一股邪火窜上心头。她摔掉手里捡豆子的簸箕,像一阵阴风般溜出院门,钻进炊烟缭绕的胡同口。

逼死人哩!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淬着毒,这都什么年月了?上头的粮本儿按人口定得死死的,咱谁家粮食大早就入不敷出!好么,我们这点活命的口粮,怕是又被某些有特权的军属刮了去,肥了她自个儿的腰包!

她成功吸引众人注意,眼睛滴溜溜转,声音压得更低:你们瞧瞧她家那腊肠的颜色,红得叫人心慌莫不是掺了歪门邪道的药?听说冻死倒卧的肉才会这么红!

恶毒的流言像雪沫子,悄无声息地渗进大院每个角落。

几天后,一场夹着雪霰的寒雨刚停,院子里还弥漫着湿冷的泥土气息。

妈妈陆援朝带着哭腔的呼喊让祝棉心头一凛。她正在灶上熬粥,闻声立刻丢下锅铲快步出来。

只见儿子僵在原地,小脸煞白,小胖手指着屋檐——那几串最招风的腊肠上,竟蔓延着铜钱大小的墨绿霉斑!那绿色浓稠得诡异,均匀得过分,边缘甚至泛着一种不祥的、黏腻的光泽。

更可怕的是,原本醇厚的咸香中,竟混入了一股刺鼻的药水酸馊味儿!那味道尖锐又恶心,格外突兀。

恰在此时,负责巡院检查的尤主任走过。怪味儿猛地钻入他的鼻腔。他狠狠捂住口鼻,眉头拧成疙瘩,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脚步瞬间加快,几乎是捂着鼻子小跑着绕行。

啧啧快看尤主任那表情

天哪,是真的有鬼!那绿斑哪像正常发霉啊?

闻着味儿就邪乎!钱嫂子前几天说的,莫不是真的

吓死人了!这可不能让孩子们碰着了!

人群骚动起来。钱穗穗掐着点,从人后闪出半个身子,挤在几个妇女中间,压低声音却字字清晰:你们都瞧见了?!啊?邪乎啊!我就说吧!妖邪秽物才长出这种活见鬼的绿毛呢!那味儿,闻了都头晕恶心!这要是拿出去卖?天杀的,要是给咱大院哪一个不懂事的娃娃偷偷削了一节嗦着了,怕不得当场呕血!

她那句给孩子们嗦着瞬间点燃了所有母亲最敏感的神经。恐慌在低语和眼神交流中飞速膨胀,最终化作一道道怀疑、恐惧的视线,密密麻麻地落在祝棉身上。

祝棉站在冷冽的空气中,她那张原本就苍白的面庞,此刻更是显得毫无血色,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一般。然而,与周围人们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神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

她完全无视了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人群,仿佛他们并不存在。她缓缓地走到窗边,动作轻柔而稳定,就像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当她伸出手时,指尖微微颤抖着,但却极其精准地捏住了一处墨绿的霉斑。

她用力地刮下了那微末的一小点霉斑,然后将它凑近自己的鼻尖,仔细地闻嗅着。那霉斑散发出的气味让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但她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厌恶,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接着,她用指腹轻轻地捻搓着那点污秽,感受着它的质地和触感。突然,她的手指猛地一紧,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深浓的墨绿绝不是自然霉变所形成的,它过于粘稠,而且还带着一种人工的蜡质滑腻感,更像是某种劣质的工业染料,被人为地涂抹或渲染上去的!

祝棉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她再次将那点污秽凑近鼻尖,果然,一丝化学制剂特有的刺激味道从指端隐隐散开。

下一刻,她猛地抬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猛地刺向小院里某个方向——那里是刚刚覆盖上一层湿泥的灶坑堆方向。西北风保持着昨晚的利落风向,呼呼吹过。

她的视线顺着气流的来向,冷静地逆推回去——就在堆坑边沿,那湿滑的泥面上——赫然斜擦着一道狭长的、被人用力压入泥土的特殊压痕!

笔直、硬挺的杆状痕迹,末端带着一个沉重受力点造成的凹坑,痕迹的角度,精准地指向前院某个特定的方向。

冷锐的光芒在她眼底炸开!混合着一股被彻底点燃的怒火!是陈崖柏!只有他那条坚硬无比的木腿,才能留下如此清晰的痕迹!再结合西北风的风道和化学毒素的挥发性好一个借风下毒的毒辣手法!

没有丝毫迟疑!她回到厨房,抽出一张干净油纸垫着,果断地折断一根污染最严重的腊肠。指尖灵活地剔除了外层怪异绿痕和毒素核心部分一小块。

然后用油纸,极其细致地一层层包裹好,紧紧攥在手心。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冷静得可怕,与周遭的恐慌形成鲜明对比。

众目睽睽之下,祝棉没有任何解释。她攥紧那个小油纸包,走向院角无人的深处,那里堆着几捆还没干透的柴禾。

王大爷,借个火用下,家里的破烂木头有点潮,点不着炉子了。

她手里动作快如闪电——迅速将屋檐下所有的腊肠、风肉,连同桌上一块破布,一股脑儿地扒拉下来,团在一起,架在柴堆之上。

火折子一闪。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窜起!咆哮着,贪婪地舔舐而上!油脂是最好的助燃剂。火焰轰然壮大,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疯狂地吞噬着那些曾香飘四邻的腊物。焦糊肉味混合着化学苦臭,猛地升腾而起!

浓密的黑烟翻滚着,粗暴地扫过院墙,漫过相邻的窗棂,在整个大院的空气中扩散。那臭味霸道无比,瞬间吞噬了前几日还萦绕不绝的醇厚肉香。

许多人脸色骤变,纷纷捂住嘴鼻惊叫着避开,眼神里充满了厌恶与恐慌——这下真是人赃俱焚?

没有人注意到,厨房的棉帘布微微掀开一道缝隙。陆建国瘦小的身子死死定格在阴影里。他的右手死死攥紧帘子,用力到骨节凸起泛白。小小的头颅深埋着,下颌咬合得死紧。

然而,就在那令人窒息的恶臭汹涌扑进厨房时——他那深深埋着的小鼻子却清晰地、无法自控地耸动了鼻翼!一下。又一下。贪婪地、在污浊恶臭的缝隙里,拼命捕捉着那缕几乎不可寻觅的——最初的风干暖日下,那复合着肉脂、酒香、阳光与母亲辛劳的,腊香的真魂!

院角枯老的梧桐树下。一道几乎与树皮融为一体的身影静静倚在那里。是陈崖柏。旧皮囊包裹的手杖枪微微垂落。

隐隐约约间。一股极其细弱的油亮水液。从皮囊底部缝合线的缝隙间。缓缓渗出。一滴。粘稠地滴落。两滴。悄无声息地渗入泥泞的土地。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冷笑。祝棉这只是个开始。

祝棉望着消散的烟雾,眼神却愈发坚定。损失点腊肠算什么?她多得是赚钱的法子。

陆援朝小声唤她,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我们以后还能吃腊肠吗?

祝棉蹲下身,轻轻擦去儿子脸上的泪痕:当然能。妈妈会做更好吃的给你们,比之前的还要香。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院外围观的人群,最后落在钱穗穗身上,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微笑:有些人以为这样就能打倒我,真是太天真了。

她转身回屋,开始收拾灶台,心里已经在盘算新的计划。腊肠没了,可以再做;生意受阻,可以再想办法。只要肯努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窗外,阳光终于冲破云层,洒在小院里。祝棉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化作前进的动力。这个家,有她在,就一定会越来越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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