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初冬 ，京州。
相比于省委大院里剑拔弩张的政治气氛，省委一号家属院的夜晚显得格外宁静。
晚饭后， 李明远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批阅文档，妻子林婉拿着一张散发着淡雅香气的烫金邀请函走了过来。
此时的林婉，早已褪去了当年一线记者的青涩。作为汉东日报报业集团副总编辑 ，她不仅执掌着省里的舆论笔杆子，更是官太太圈子里出了名的“清流”。
“明远，你看这个。”
林婉晃了晃手里的卡片，神色玩味：
“山水集团高小琴发来的，邀请我参加一个名媛初冬品鉴会。说是请了法国的设计师来搞私人订制。”
李明远放下手中的红蓝铅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是在那边（省政府）攻不动我，想走夫人路线了。这帮人，手段还是那么老套——温水煮青蛙，糖衣炮弹 。”
“那我去不去？”林婉问，“这种场合，去了就是给她们面子。”
“去。”
李明远看着妻子，眼神中带着一丝信任：
“你是党报副总编，你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就是最好的护身符。你去帮我看看……李达康书记家的那位 ，是不是也去了。如果是，你要留意一下她和高小琴的关系。”
……
周末，京州西郊，山水庄园。
没有喧闹的宴会厅，只有一栋隐蔽在丛林深处的湖畔别墅。
门口没有迎宾小姐，只有两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在核对请柬，安保级别极高。
林婉是自己开车来的。她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深色羊绒大衣，没有佩戴任何显眼的首饰，整个人透着一股体制内女性特有的低调与矜持。
“哎呀！ 林社长 ！您能拨冗光临，真是太给我面子了！”
高小琴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她今天穿得很素雅，没有一丝风尘气，反而象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她并没有过分亲昵，而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快请进，屋里暖和。今天就是咱们姐妹几个喝喝茶，聊聊时尚，没外人。”
林婉走进客厅，发现人确实不多，只有五六个。
除了两个陌生的富商太太，最显眼的，就是坐在壁炉旁沙发上的欧阳菁 。
欧阳菁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神态慵懒而傲慢。她身上的风衣是去年的款，虽然也是名牌，但在这种场合显得略微有些过时。
“欧阳行长，好久不见。”林婉主动打招呼。
“哟，林总编也来了？”
欧阳菁淡淡地点了点头，眼神在林婉身上扫了一圈，并没有太多的热情。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嫉妒林婉的——同样是高官夫人，林婉年轻、有实权（副厅级实职），而她欧阳菁除了“李达康老婆”这个头衔，在银行里其实已经被边缘化了。
……
沙龙环节。
并没有什么公开的送礼环节，一切都进行得极其“高雅”。
品酒、插花，还有一位法国设计师在旁边讲解当季的流行趋势。
“各位姐姐，设计师这次带了几款还未上市的限量版手袋 ，就在里面的试衣间。”
高小琴笑着发出邀请，话术极其自然：
“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试试，咱们只看不买 ，纯粹是鉴赏，给设计师提提意见。”
这就是话术 。
“只看不买” ，是为了让大家放下戒心； “去里面的试衣间” ，是为了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几个富商太太很识趣地没动。
欧阳菁的眼睛却亮了。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包迷，对限量版毫无抵抗力。
“欧阳姐，这几款包的设计理念特别符合您的气质，要不您帮我掌掌眼？”高小琴适时地伸出手。
“行，那就看看。”
欧阳菁放下酒杯，矜持地站起身，跟着高小琴走进了里面的套间。
咔哒。
门关上了。
林婉坐在外面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杂志，看似在阅读，实则在观察。
这扇门，隔绝了视线，也隔绝了底线。
里面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没有录音，没有录像，只有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
门开了。
欧阳菁走了出来。她脸上的笑容比进去时璨烂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兴奋的红晕。虽然她手里也是空着的（显然没当场拿包），但她和高小琴之间的眼神交流，明显变得亲密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种“自己人”的味道。
“林社长，您不去看看？”高小琴笑着问林婉。
“不了。”
林婉合上杂志，微笑着拒绝：
“我对这些奢侈品不太在行，而且报社有纪律，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高小琴并没有勉强，眼神中闪过一丝遗撼，但也有一丝敬畏。
她知道，这个女人，攻不破。
……
聚会结束，停车场。
大家陆续告辞。
林婉走到停车场，刚拉开自己的车门，就看到不远处，高小琴的助手正提着两个包装精美的大袋子，动作麻利地放进了欧阳菁那辆专车的后备箱里。
欧阳菁坐在后座上，并没有落车阻拦，甚至连窗户都没摇下来，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应当。
随后，车子驶离了庄园。
林婉收回目光，心里一片冰凉。
她没有看到交易的过程，但她看到了结果 。
那个“试衣间”里发生的，绝对不是简单的“鉴赏”。
就在这时，高小琴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精致的小卡片：
“林社长，这是我们庄园的至尊卡 ，以后您带家人来吃饭、健身，全部免单，而且有专用信道，绝对私密。”
这是一种更隐蔽的“润滑剂”。
林婉看着那张卡，没有接。
她转过身，看着高小琴，语气平静而有力：
“高总，心意领了。不过我家老李那个人的脾气你也知道，他连单位发的茶叶都得在家里记帐。我要是拿了这张卡回去，他能让我把这一年的饭钱都补上。”
“为了不让他犯错误，也不让我自己犯错误，这卡，您还是收回去吧。”
高小琴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自然地收了回去，笑道：
“李省长真是家风严谨，佩服，佩服。”
……
省委一号家属院，李家书房。
李明远听完妻子的叙述，沉默了良久。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保险柜，并没有拿新文档，而是看了一眼之前那个文档袋——那里装着他早就交给侯亮平的《城市银行违规贷款流水副本》。
“原来如此。”
李明远发出一声冷笑，眼中的迷雾彻底散去：
“之前我查到城市银行给山水集团违规放贷，还在想欧阳菁为什么胆子这么大，敢冒着坐牢的风险签字。原来……根子在这里 。”
“什么根子？”林婉问。
“交易 。”
李明远转过身，看着林婉：
“那些包，不是礼物，是回扣 ，是定金 。欧阳菁收了包，就必须给山水集团批贷款。这就是权钱交易的闭环 。”
林婉有些担忧：“那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就把这个线索告诉侯亮平？”
“不急。”
李明远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深邃而老辣：
“侯亮平手里已经有了贷款违规的证据，现在缺的就是这个受贿的实锤。只有把违规和受贿连在一起，才能一招毙命。”
“既然高小琴喜欢送，那就让她送。
李明远坐回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欧阳菁这种性格，贪欲是个无底洞。几个包是锁不住她的，她还会伸手。等到她伸的手够长、拿的钱够多的时候，才是侯亮平收网的最佳时机。”
“至于李达康……”
李明远顿了顿：
“等火真正烧起来的那一天，看他能不能壮士断腕吧。”
这一夜，夫人们的聚会散场了。
但它释放出的信号，却比任何情报都准确——
赵家班的“渗透”已经完成，京州的防线已经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