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初春 ,汉东省政府第一会议室。
窗外的迎春花刚开,会议室里的气氛却冷得象冰窖。
履新京州市委书记刚满三个月的李达康 ,以省委常委的身份列席了省政府的年度预算平衡会。
他面前放着一份厚厚的《京州市“三年大变样”城市更新计划》。
李达康没有拍桌子,也没有咆哮。他只是靠在椅子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那份文档,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坐在主持位上的常务副省长——李明远。
“明远同志,我的方案汇报完了。”
李达康的声音洪亮,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京州是省会,是汉东的脸面。但这几年,京州的首位度甚至不如林城和吕州。这象话吗?”
“想要大变样,就得有大投入。市里核算过,激活资金缺口很大。我请求省财政在今年的专项转移支付 中,给京州切一块 50亿的蛋糕。另外,省里掌握的 地方债发行额度 ,我要 200亿 。”
全省一年的机动财力和发债额度是有限的,给了京州,其他地市就得喝西北风。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财政厅长低着头不敢说话,所有人都看向李明远。
李明远翻了翻那份计划书,神色平静,甚至还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达康书记,你的心情我理解。京州确实该变变样子了。”
“既然理解,那就批吧。”李达康身子前倾,步步紧逼。
“批不了。”
李明远放下了茶杯,声音不大,却硬得象块石头:
“全省十三个地市,岩台在搞扶贫,吕州在搞环保修复,哪一个不要钱?省财政的盘子就这么大,要是全给了京州,其他市的市长明天就得来堵我的门。”
“李常务!”
李达康眉头一皱,语气带上了火气:
“要在其位谋其政!京州发展起来了,那是全省的荣耀!你不能光盯着自己起家的林城,搞山头主义 吧?”
这顶帽子扣得很大。
李明远抬起头,迎上李达康的目光,不仅没退,反而笑了:
“达康书记,说到谋其政,我有必要提醒您一句。”
他指了指文档上的“光明峰片区改造” 一栏:
“你这个规划里,要把光明峰一带的老国企全部拆迁,涉及几万工人的安置费,您只做了3个亿的预算?这笔钱够吗?如果安置不好,闹出群体性事件,这个责,省政府担不起。”
“那是我们市里具体操作的事,不用你操心!”
李达康猛地一挥手,有些恼羞成怒:
“只要激活资金到位,哪怕是借鸡生蛋,我也能把这盘棋走活!我就问你一句,这额度,你给是不给?”
“不给。”
李明远回答得干脆利落,眼神清明:
“发债是要还的。京州目前的负债率已经踩红线了。我必须对全省的金融安全负责。这个字,我签不了。”
“好……好得很!”
李达康怒极反笑,他收拾起桌上的文档,站起身:
“行,省里不给支持,我自己想办法!我就不信,离了你张屠夫,我李达康还真得吃带毛猪!”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
李明远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冷。
他知道李达康所谓的“自己想办法”是什么。
在这个急功近利的年代,没有财政支持,想要搞大基建,就只剩下一条路——卖地,而且是贱卖 。
……
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李达康把领带扯松,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
“书记,您消消气。”
一个穿着考究西装、满脸堆笑的中年人凑了上来,熟练地帮李达康换上热茶。
正是京州市副市长,丁义珍 。
“义珍啊,省里的路子堵死了。”李达康叹了口气,眼中满是不甘,“没钱,这‘三年大变样’刚喊出去,难道要打退堂鼓?”
“哪能啊!书记,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丁义珍转了转眼珠,声音变得充满了诱惑力:
“咱们手里虽然没现钱,但咱们有资源 啊。比如光明峰那块地,位置多好啊,只要咱们肯放手,有的是开发商抢着送钱。”
“光明峰?”李达康皱眉,“那里全是老厂房,拆迁难度大,安置费高,一般的开发商谁敢碰?”
“一般的碰不了,但有人敢碰。”
丁义珍压低声音,图穷匕见:
“山水集团 的高小琴高总,找我谈过好几次了。她说了,只要市里在土地出让金 上给个‘优惠政策’,并且允许她们先开发、后安置,她愿意全额垫资 ,甚至可以提前预付五个亿 的工程款给市里周转!”
“五个亿?”李达康眼睛亮了。这是急需的激活资金。
但他还是有些政治敏感性:“土地出让金打折?这合规吗?还有那个大风厂,工人怎么弄?”
“书记,特事特办嘛!”
丁义珍开始了他的忽悠神技:
“这叫‘让利招商’!至于大风厂,那是企业改制遗留问题,让山水集团和蔡成功(大风厂老板)自己去谈嘛,咱们政府只管规划。再说了,高总那是……赵家那边的人,咱们给她个面子,以后您在省里……”
李达康沉默了。
他对政绩的极度渴望,最终压倒了对风险的警剔。他太想赢了。
赵家的面子,加之五个亿的诱惑,让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行。”
李达康咬了咬牙,大手一挥:
“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原则只有一个:快!下个月,我要看到光明峰工地的塔吊竖起来!我要让省里看看,没有他李明远的支持,京州照样能起飞!”
“得嘞!您就瞧好吧!”丁义珍心中狂喜,眼底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
……
周末深夜,省委一号家属院,李明远书房。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台灯散发着幽黄的光。
王大路坐在沙发上,脸色比外面的夜色还要凝重。他没有象在公司那样意气风发,而是象个老大哥一样,替李明远感到担忧。
他从公文包的夹层里,掏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复印件,压在茶杯底下,推到了李明远面前。
“明远,这是我在城市银行 (欧阳菁所在的银行)的一个老朋友,私底下透给我的。”
王大路压低声音,指了指那份文档:
“京州那边动手了。光明峰项目的土地出让合同已经签了,受让方就是高小琴的山水集团。”
李明远拿起文档,看着上面丁义珍的签字,以及李达康那个龙飞凤舞的“同意”。
这就是“大风厂案”的源头。
李达康为了政绩,默许了丁义珍的暗箱操作,把几千名工人的命运卖给了贪婪的山水集团。
王大路叹了口气,以此商人的专业眼光分析道:
“价格低得离谱就不说了,关键是合同里埋了个大雷 —— ――大风厂 的那块地也被打包进去了。合同上写着‘净地出让’,但实际上大风厂的几千号工人根本没安置。丁义珍这是把山水集团的炸药包,埋在了李达康的屁股底下啊。”
“这就是李达康,为了政绩,哪怕前面是坑,他也敢闭着眼跳。”
“要不要干预?”王大路问,“这要是以后闹起来,李达康脱不了干系。”
“不。”
李明远摇了摇头,起身走到碎纸机旁,将那份复印件塞了进去。
伴随着机器的嗡嗡声,他转过身,目光如炬:
“现在提醒他,他会觉得我是在阻碍京州发展,是在给他上眼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大路哥,这事儿你烂在肚子里,致远集团千万别沾边。咱们就在岸上看着,看他李达康和赵家这台戏,怎么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