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夏，汉东省政府第三会议室。
空调开得很足，但会议室里的气氛却有些燥热，甚至压抑。
这是新任副省长 李明远 分管国资委后，召开的第一次全省省属国有企业负责人工作会议。
台下坐着的，都是汉东能源、汉东钢铁、汉东重工等几十家巨头企业的董事长、总经理。这些人手里握着几百亿甚至上千亿的资产，平时在外面都是爷，但在今天的会场上，大家都正襟危坐，眼神却时不时飘向主席台左侧的那个空位。
那是留给汉东油气集团董事长——刘新建的。
李明远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会议已经开始了二十分钟。
作为全省最内核的省属企业一把手，刘新建竟然还没到。
台下的老总们交换着玩味的眼神。谁都知道，刘新建是赵立春书记的前任大秘，是赵家的“大管家”。他在汉东国资圈子里，那就是“太上皇”。
他敢在新副省长的首秀上迟到，这分明是在“立规矩”，是在给李明远这个年轻的副省长下马威。
“啪！”
就在李明远准备开口讲话时，会议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刘新建夹着公文包，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没穿正装，只穿了一件名牌polo衫，满脸油光，眼袋浮肿，身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宿醉的酒气。
“哎呀，不好意思各位，堵车，堵车！”
刘新建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没有任何歉意，甚至连看都没看李明远一眼。
他径直走到第一排那个空位前坐下，掏出一包中华烟，刚想点上，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把打火机“当”的一声扔在了桌子上。
“李省长，您继续，不用管我。”刘新建翘起二郎腿，甚至还抖了两下，一脸的不耐烦。
全场鸦雀无声。
这已经不是迟到，这是公开的挑衅 。
李明远神色平静，仿佛没看到这一幕。他只是淡淡地扫了刘新建一眼，然后翻过一页文档，声音平稳而有力：
“刚才讲到了国企监管的红线。既然刘总来了，那我们就直接进入下一个议题——严禁国有资产违规交易与利益输送 。”
听到“利益输送”四个字，刘新建撇了撇嘴，发出一声轻篾的鼻音。
……
会后，副省长办公室。
李明远刚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刘新建就跟了进来。
他没有敲门，也没喊报告，直接大咧咧地坐在了李明远对面的沙发上，把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红头文档甩在了办公桌上。
“李省长，有个急事，特事特办。”
刘新建点了一根烟，喷出一口烟雾：
“我们油气集团准备和 山水集团 搞个战略合作。这是资产划转协议，赵书记那边我都汇报过了，他让我直接找你走个程序。您受累，签个字。”
李明远微微皱眉，伸手挥散了面前的烟雾，拿起文档扫了一眼。
《关于转让汉东油气集团旗下京州市三家加油站及配套商业用地的协议》。
受让方： 山水集团 （法人高小琴）。。
李明远心中冷笑。
这三家加油站都在京州的黄金地段，光地皮就不止两个亿，更别说加油站这种每天流淌着现金流的“奶牛”。？这哪里是转让，这分明是明抢 ，是赤裸裸的国资流失 。
“刘总。”
李明远合上文档，并没有拿笔，而是将文档轻轻推了回去：
“这么大的资产处置，怎么没有资产评估报告 ？没有党委会纪要 ？也没有公开挂牌程序 ？这不符合国资委的‘三重一大’规定啊。”
“嗨！都说了是特事特办！”
刘新建有些不耐烦了，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语气中透着威胁：
“李省长，您刚来，可能不清楚状况。山水集团是什么背景，您应该听说过。这是赵公子的意思，也是……老书记默许的。那些程序就是走个过场，您签了字，剩下的我来办。”
他直接搬出了赵立春这座大山。
在汉东，没人敢不给赵立春面子。他以为李明远也不例外。
然而，李明远却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地说道：
“刘总，面子是重要，但命更重要啊。”
“什么意思？”刘新建脸色一沉，烟灰掉在了裤子上。
“这字我要是签了，这就是严重的渎职。万一哪天审计署下来查帐，我是要进局子的。”
李明远转过身，看着刘新建，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刘总，您是老资格了，应该知道现在的形势。中纪委的巡视组正在隔壁省转悠呢，咱们这时候顶风作案，是不是不太明智？”
“李明远！你少拿鸡毛当令箭！”
刘新建恼羞成怒，猛地站起来，指着李明远：
“别以为当了副省长就能卡我的脖子！我是正厅级国企一把手，也是省委候补委员！这字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信不信我现在就去赵书记那儿告你阻碍改革？”
“告我什么？告我不配合你们侵吞国资？”
李明远突然打断了他，声音骤然变冷。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轻轻放在那份协议旁边。
“刘总，去告状之前，建议您先看看这个。”
刘新建狐疑地拿起那张纸。
只看了一眼，他那原本嚣张跋扈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那是一份 内部审计的草稿 （其实是李明远凭前世记忆伪造的线索，让王大路通过银行渠道核实的），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异常的数据：
“2008年第四季度，油气集团‘业务招待费’及‘海外考察费’异常支出1200万，资金流向澳门某地下钱庄账户……”
“刘总，听说您最近喜欢去澳门考察？”
李明远看着刘新建那双颤斗的手，语气幽幽，象是在谈论天气：
“葡京酒店的那个‘百家乐’，好玩吗？输了一千多万公款，这笔帐，您打算用这三个加油站来平？”
“你……你……”
刘新建象是见了鬼一样看着李明远。
这是他的死穴！也是绝密！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怎么会被这个刚上任的副省长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果这事儿捅出去，别说赵立春，神仙也救不了他，枪毙都够了！
“李……李省长……”
刘新建的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哆哆嗦嗦地把那张纸攥在手里，满眼恐惧：
“这……这是误会，误会……我……”
“是不是误会，审计厅去查查就知道了。”
李明远走过去，从刘新建手里抽回那张纸，当着他的面，放进碎纸机里。
嗡——
纸条变成了碎片。
“刘总，省里正在搞廉政建设。审计厅那边，我暂时压下来了。”
李明远拍了拍刘新建僵硬的肩膀，语气恢复了温和：
“只要刘总以后按规矩办事，把国企的家当看好了，别让外人（赵瑞龙）随便伸手，咱们就还是好同志。”
李明远指了指桌上那份转让协议：
“这份文档，刘总还要我签吗？”
“不签了！不签了！这协议有问题！我这就拿回去销毁！”
刘新建一把抓起协议，塞进包里，象是抓着烫手的山芋。
“李省长，谢谢您！谢谢您高抬贵手！以后油气集团的工作，全听您指示！绝不给领导添麻烦！”
说完，刘新建像逃命一样，慌慌张张地冲出了办公室，连门都忘了关，甚至在门口还绊了一下。
李明远看着他狼狈的背影，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水温正好。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回合。
虽然暂时拿捏住了刘新建，但这只是一条狗。狗被打痛了，主人赵立春 迟早会察觉。
但他不在乎。
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他就已经做好了在刀尖上跳舞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