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初，汉东省的政治空气变得格外稀薄。
省政府一位分管工业、环保与建设的副省长到龄退休，空出的这把副部级交椅，引来了无数目光的窥探。
但在所有人的心里，够资格坐上这个位置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吕州市委书记李达康 ；
一个是林城市委书记李明远 。
这是一场宿命的对决。曾经的上下级，如今成了狭路相逢的对手。
……
省委书记办公室。
赵立春 手里拿着两份考察报告，眉头微皱。他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他的大秘、现任省油气集团董事长刘新建 。
“立春书记，论资历，李达康在正厅级位置上已经干了七年，吕州的gdp也是全省第一。这个时候如果不提他，恐怕会寒了下面干将的心啊。”刘新建小心翼翼地进言。
赵立春点了点头，把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
“达康是个能吏，虽然毛病多，但听话，能搞钱。吕州的化工和钢铁，那是全省的财政支柱。我是想推他上去的。”
在赵立春的棋盘里，李达康是用来干脏活累活的“开山斧”，而李明远……虽然也是人才，但太有主见，不好驾驭。
……
三天后，省委常委会。
会议室里气氛肃穆。这是决定汉东未来五年经济掌舵人的关键会议。
省委书记赵立春坐在主位，手里拿着茶杯，眼神晦暗不明。
就在会前，他已经和内核圈子通了气，意图提拔李达康。毕竟李达康是他的“钱袋子”守护者，而且听话、敢干。
组织部长首先汇报了考察情况，随后，赵立春作为班长，准备定调：
“同志们，副省长这个位置很关键。李达康同志在吕州这些年，大刀阔斧，吕州的经济总量占了全省的三分之一，虽然有些争议，但成绩是第一位的嘛。”
风向似乎已经定了。
常委们纷纷点头，准备附和。
坐在左手边的 高育良 （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此刻内心却有些纠结。
他是李明远的老师，但他更是赵家班现在的盟友。他想帮学生，但他不敢公然忤逆赵立春。
于是，他采取了一种最圆滑的方式—— 呈现事实，不作评价 。
“立春书记，达康同志的成绩确实突出。”
高育良微笑着接过了话头，语气温和，听不出任何攻击性：
“不过，这次组织部和省统计局还提交了一份很有意思的数据对比，我觉得作为参考，大家不妨看一看，也好全面评估嘛。”
他没有长篇大论地攻击李达康，只是示意秘书发了一份表格。
一切尽在不言中。
表格上是冷冰冰的数据：
左边吕州： gdp全省第一，但负债率高达120（大学城烂尾债、化工园区建设债），环保投诉率全省第一。
右边林城： gdp总量全省第二（紧追吕州），但 财政净结馀 全省第一， 负债率仅为30， 空气质量优良率 全省第一。
常委们看着这份对比，原本准备举起的手，又悄悄放下了。
这哪里是对比表？这分明是李达康的“病危通知书”和李明远的“模范体检单”。
赵立春扫了一眼表格，脸色微微一沉，瞥了高育良一眼。高育良却只是低头喝茶，仿佛这份表格不是他拿出来的一样。
就在局面僵持之时，省委秘书长匆匆走进来，神色紧张地在赵立春耳边低语了几句，并递上一份刚刚送到的《人民日报》内参。
赵立春打开一看，瞳孔微缩。
内参的标题是： 《从“林城模式”看资源枯竭型城市的华丽转身》。
文中不仅高度赞扬了林城的转型经验，在文章末尾，并引用了国家发改委调研组的结语： “勇于探索，模式新颖，具有极高的推广价值”。
“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实现可持续发展” ——赵立春心里清楚，这是上面正在释放的强烈信号 。
赵立春深吸了一口气，合上了文档。
他是个极其敏锐的政治动物。他瞬间明白，如果这时候硬推李达康（高污染、高负债），那就是在跟上面的精神唱反调。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他必须顺势而为。
“恩……”
赵立春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高瞻远瞩的严肃表情：
“看了数据，又结合中央精神，我有了新的想法。”
“我们汉东的发展，确实到了需要转型升级的时候了。不能只看总量，更要看质量。李明远同志在林城的实践，符合中央‘科学发展观’的要求，而且在汶川救援中表现出了极高的大局观。”
“至于达康同志嘛……”赵立春顿了顿，“为了安抚他的情绪，建议明确为享受副省级待遇 ，继续留任吕州书记，把那个烂摊子给我收拾好！”
……
一周后，全省领导干部大会。
当组织部宣布任命 李明远为汉东省人民政府副省长时，全场掌声雷动。
40岁的副省长，汉东政坛最耀眼的新星，正式升起。
主席台上，李明远坐在赵立春和高育良的下首，神色淡然。
而在台下第一排， 李达康 看着曾经坐在自己下首的小老弟，如今坐到了主席台上，成了自己的领导。
他并没有象旁人想象的那样愤怒失态，只是缓缓拧开了保温杯，喝了一口水，眼神变得格外深邃。
一种难以言喻的 失落感 涌上心头。
不是因为嫉妒李明远爬得快，而是他敏锐地意识到——风向，真的变了。
那个只看gdp总量、大干快上的时代，似乎正在悄然远去。中央和省委选择了李明远，就是选择了“绿色转型”的新路。
“科学发展观……绿色gdp……”
李达康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倔强的苦笑：
“明远啊，你这条路走通了。但我李达康还是不信，没有钢铁水泥的大工业支撑，汉东的腰杆子能挺得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走着瞧，看最后谁能给汉东留下真正的家底！”
他不服输，但他尊重强者。李明远是用实打实的政绩赢的他，他认帐。
会后，李明远特意走下台，主动向李达康伸出了手。
态度依旧谦逊：“达康书记，以后省里的工作，还请多支持。吕州依然是汉东的压舱石，离不开你这根定海神针。”
李达康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没有任何迟疑，伸出大手用力握住，甚至还拍了拍李明远的手背。
他的笑容里少了几分往日的霸气，多了一分老辣的从容：
“李省长，恭喜啊。”
李达康声音洪亮，丝毫没有落败者的颓丧：
“不过你放心，吕州的担子我挑得动。只要我李达康在，吕州的经济总量就掉不下来！ ”
一声“李省长”，喊断了两人十年的上下级情分；
走出礼堂，李明远抬头看了看天。
从金山县的副县长，到林城的市委书记，再到今天的副省长。
他用了十年，终于站到了汉东省权力的上层。
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将是赵立春这个庞然大物，以及那个正在迅速腐烂、却依然强大的赵家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