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汉东省的两座重镇——吕州与林城,同时迎来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拆迁攻坚战”。
在吕州,为了给那个“百万吨乙烯项目”腾地,李达康 下达了死命令:一个月内,必须完成三千户村民的征迁工作。
“不换思想就换人!”
这是李达康在动员会上拍着桌子喊出的口号。于是,吕州的半夜里多了推土机的轰鸣,多了村民的哭喊,甚至发生了拆迁队与村民械斗流血的恶性事件。省委的批评电话直接打到了李达康的案头。
而在几百公里外的 林城 ,情况却更为复杂。
李明远激活了林城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采煤沉陷区棚户区改造工程”。
涉及十万矿工家属,需要搬迁 两万多户。这些住在危房里的矿工,大多是下岗职工,没钱、没信心,更怕搬进了楼房交不起物业费和取暖费。
这是一个世界级的难题。
……
林城,月亮湾棚户区。
这里是城市的伤疤。低矮的砖房挤在一起,墙体开裂,污水横流。
易学习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腋下夹着铺盖卷,走进了这里。
“市长,您这是……”随行的街道干部愣住了。
“从今天起,我就住这儿了。”
易学习指着居委会的一间漏风的办公室,“什么时候最后一户老百姓签了字、搬了家,我什么时候再回市政府。”
没有警车开道,没有高音喇叭。
易学习在办公室的墙上,挂起了一张巨大的 棚户区平面图 。
上面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小红旗,每一面旗子代表一户人家。
白天,他挨家挨户去喝茶、去聊天,去看矿工家里漏水的屋顶,去摸那冰凉的火炕;
晚上,他就着咸菜馒头,在那张地图上做标记,计算着每一户的困难。
……
半个月后,市委书记办公室。
易学习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胡子拉碴地推开了李明远的门。
他手里拿着那个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神色凝重。
“班长(他在私下场合依然这么称呼李明远),情况摸透了。”
易学习把笔记本摊开,声音沙哑:
“老百姓不是不想搬,是不敢搬 。”
“他们算过帐:以前住平房,烧煤球,一个月几十块钱就够了。搬进楼房,要交物业费、采暖费、电梯费……对于一个月只有几百块下岗工资的家庭来说,这是要把骨髓都吸干啊!”
易学习抬起头,眼中闪铄着泪光:
“如果我们只管拆不管养,那就是把他们往绝路上逼。这字,我签不下去。”
李明远看着眼前这位憔瘁的老大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力排众议提拔易学习的原因。只有这种把老百姓装在心里的人,才能干好这件事。
“老易,钱的问题,不是问题。”
李明远站起身,走到窗前,指着远处那片已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光伏电站 :
“这几年,尚得电力和光伏产业园给市里贡献了巨额税收。这笔钱,我没动,一直就在帐上趴着。”
“你回去告诉乡亲们。”
李明远转过身,语气掷地有声:
“市委决定,设立‘安居专项基金’ 。”
“所有棚改回迁户, 免收十年物业费 !采暖费由光伏电站的收益进行全额补贴!只要光伏板还在发电,老百姓的暖气就热着!”
易学习愣住了,随即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斗。
“全额补贴……十年免收……”
他猛地站直了身子,给李明远敬了一个不标准的礼:
“班长!有你这句话,这仗,我打赢了!”
……
一个月后,林城棚户区。
没有推土机的轰鸣,没有对峙的火药味。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数万名矿工家属,象是过年一样,喜气洋洋地搬着家具,坐上了政府安排的搬家卡车。
易学习站在路口,嗓子已经喊哑了,手里还拿着那个大茶缸。
一位八十岁的老大娘,颤巍巍地走过来,把一篮子刚煮好的红鸡蛋硬塞进易学习怀里:
“好市长啊……你是我们林城的恩人呐!”
易学习抱着鸡蛋,看着那一面面送来的锦旗,这个在基层受了半辈子委屈的汉子,在风雪中哭得象个孩子。
……
春节前夕,省委书记赵立春视察林城。
车队驶入新建成的“月亮湾安居小区”。
看着那一栋栋崭新的高楼,看着小区里孩子们的笑脸,再看看那张挂在易学习办公室里、红旗已经全部拔掉的地图。
赵立春沉默了很久。
他想起了前几天在省委常委会上,因为吕州强拆死人事件而不得不做的检讨,再看看眼前的祥和。
“明远啊。”
赵立春转头看向陪同的李明远,语气复杂:
“当初你要提拔易学习,省里是有不同意见的。李达康也说他太稳,没魄力。”
“现在看来,是你对了。 有些事,光有魄力不行,还得有心。 ”
李明远微微一笑,谦虚地退了半步,把c位让给了易学习:
“书记,不是我有眼光,是易市长心里有百姓。林城的路,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