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春,吕州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躁动。
月牙湖的恶臭日益明显,市长李达康在各种会议上旁敲侧击,矛头直指赵瑞龙的美食城。虽然李达康还没撕破脸,但那股子蓄势待发的火药味,谁都闻得出来。
……
深夜,吕州市委一号院,高育良书房。
檀香袅袅,高育良正在修剪一盆刚送来的迎客松。他的动作慢条斯理,神情专注,仿佛窗外的风风雨雨都与他无关。
“老师。”
李明远坐在对面,将那个密封的牛皮纸袋放在桌上,却没有急着说话。
高育良剪掉一根枯枝,甚至没抬头:“这么晚来,是为了月牙湖的事吧?达康市长最近火气很大啊,你夹在中间,难做?”
“我是怕您难做。”
李明远把牛皮纸袋往前推了推,“这是省水利院私下做的《大堤结构安全检测报告》。美食城扩建挖空了背水坡,大堤内部有空洞。汛期马上到了,如果发大水,这里就是决口点。”
高育良手中的剪刀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轻轻放下。
他并没有象普通人那样惊慌失措地拿起报告翻看,而是摘下眼镜,拿过绒布缓缓擦拭,目光通过镜片,意味深长地审视着李明远。
“这份报告,达康市长手里有了吗?”高育良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
“目前只有我手里有。”
李明远迎着老师的目光,坦诚道,“但李市长已经在联系省防总的专家了。如果让他先拿到官方鉴定,在常委会上突然发难……”
“那就是‘市长揭盖子,书记当保护伞’,对吗?”
高育良轻笑一声,替李明远把话说透了。他重新戴上眼镜,甚至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明远啊,你这是在给我递梯子,还是在逼宫?”
“学生不敢。”李明远低头,“学生是在帮您抢先手。”
“先手……”
高育良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眼中闪铄着老辣的算计。
他在这一瞬间,已经把利弊权衡了无数遍。
赵瑞龙是个雷,迟早要炸。与其让李达康引爆这个雷来炸自己,不如自己亲手引爆,还能落个“大义灭亲、从严治党”的好名声。而且,以“防洪安全”为由拆除,赵立春那边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你这份报告,来得很及时。”
高育良终于拿起了那个纸袋,但他看都没看里面的内容,直接扔进了旁边的碎纸机。
“嗡——”
纸袋变成了碎片。
李明远一愣:“老师,您这是……”
“这种私下做的检测,程序不合规,拿上台面会被人攻击是伪造证据。”
高育良站起身,走到窗前,背负双手,语气淡然却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明天,我会亲自带队视察月牙湖大堤。我会‘偶然’发现大堤的裂缝,然后‘现场指示’水利部门进行紧急勘测。结论,要由市委来下,整改命令,要由我来发。”
李明远心中一凛。
高!实在是高!
同样是拆除,李明远想的是拿证据逼老师;而高育良想的是——这也必须是我的政绩,是我敏锐发现隐患,是我果断处置危机。
这就是封疆大吏的段位。
“明远,你记住。”
高育良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谆谆教悔道:
“政治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时机。这件事你做得不错,但在常委会上,你要学会‘藏拙’。有些话,达康市长能说,我能说,但你不能说。明白吗?”
“学生明白。”李明远躬敬点头。
……
次日,市委常委会议室。
李达康手里捏着几张环保局的投诉单,正准备就水质问题向高育良开炮。他已经蕴酿了一肚子的火,准备跟高育良好好掰扯掰扯。
然而,会议刚开始,高育良就脸色凝重地开口了。
“同志们,在讨论议题之前,我要先通报一个紧急情况。”
高育良的声音沉痛而严肃:
“昨天下午,我私访月牙湖大堤,发现背水坡出现了几处不明裂缝。我连夜调集水利专家勘测,结果令人触目惊心!”
他大手一挥,秘书将几份连夜赶制的“官方检测报告”发到了常委们手中。
“月牙湖美食城违规扩建,严重破坏大堤结构!这是悬在吕州头顶的利剑!”
高育良猛地一拍桌子,痛心疾首:
“我作为市委书记,平时对招商引资强调得多,对安全红线强调得少,我检讨!但检讨之后,更要纠错!”
高育良环视四周,目光如电,直接抢了李达康的所有台词:
“我提议,立刻激活防汛一级响应!不管投资多少,不管老板是谁,涉及大堤安全的违建,三天内必须拆除!这件事,由达康市长亲自挂帅,公安、城管配合,谁敢说情,让他直接来找我高育良!”
李达康懵了。
他张着嘴,看着一脸正气、甚至比他还激进的高育良,准备好的炮弹全憋在了肚子里,差点憋出内伤。
这老狐狸……怎么转性转得这么快?而且这调子定得这么高,让我连发火的理由都找不到!
他下意识地看向列席会议的李明远。
李明远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做着笔记,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完全同意育良书记的意见!”
李达康憋了半天,最后只能举手表态,“市政府坚决执行市委决定,连夜组织拆除!绝不手软!”
……
会议结束后,书记办公室。
高育良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神色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电话响了,是赵瑞龙气急败坏的声音:“高叔叔!您这是干什么?拆我的店?您不是答应过我……”
“瑞龙啊,你太让我失望了。”
高育良打断了他,语气不再是之前的无奈,而是充满了长辈的威严和恨铁不成钢的痛惜:
“我顶着压力批了你的项目,是希望你搞好环保,带动经济。可你呢?你挖空了大堤!你是想让吕州发洪水吗?你是想让你父亲被中央问责吗?!”
电话那头的赵瑞龙被这一连串的质问给懵住了。
“我现在下令拆除,是在救你,也是在救你父亲!”
高育良语重心长,滴水不漏:
“这件事一旦被李达康先捅出去,或者是被媒体曝光,你就不是拆违建那么简单了,你是要坐牢的!现在市委主动查处,把隐患消灭在萌芽状态,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你赶紧配合,省长那边,我会去解释。”
挂断电话,高育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一场足以引发官场地震的危机,就这样被他用一招“太极推手”,化解于无形,甚至还变成了他“执政为民”的加分项。
李明远站在一旁,给老师续上了水。
“老师,赵公子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
高育良淡淡一笑,眼神中透着一股轻篾:
“在吕州这盘棋上,他还嫩了点。只要我和达康市长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他赵瑞龙能翻起什么浪?明远,你要记住,权力是用来做交易的,但更是用来立规矩的。”